卷五 燕雲劫 第一章 濟南城外

十一月下旬,濟南府境內已經是極寒天氣。

濟南城西南,約摸一更時分,玉符河東岸的泥路給入夜後的寒氣冰得堅實,顏色比四野漆黑的夜稍淺一些,仿佛一條淺黃色的粗麻布延伸出去。也延伸不了多久,感覺前方就一道無底深淵,眼前的泥路就像是誘人墜入陷阱的餌。只有玉符河結冰的河面在沉沉的夜色裏有著微弱的反光,讓人相信是行走在堅實的大地上。

從臥虎山鏡兒湖往歷城縣的路上行來一隊騎兵,約摸六十余人,馬蹄踩踏在凍實的泥路仿佛沉悶的鼓點。附近村莊的土狗對突然闖入的馬蹄聲狂吠不休,偶爾有幾間村舍點起油燈,從蒙紙窗戶裏透出來的昏黃的燈火就像鬼火,也很快給人吹滅。

林縛騎著馬給眾騎簇擁在中間,心頭沉重。

從十月中旬從江寧出發北上勤王早就過了一個月的約期,行程走完三分之二不到,他倒不擔心失期之責,江東勤王師主帥程余謙就率中、右兩軍主力駐紮在兩百裏外的臨清,傳函勒令他停止繼續北上,要他移師聊城與他匯合。

聊城在臨清南面百余裏,與歷城相距一百五十余裏。

林縛心想程余謙已經覺得臨清不那麽安全,想要將江東勤王師後撤到聊城,以避開東虜鐵騎的兵鋒。

從十月初東虜破邊入寇至今,晉中、山東、中州諸郡以及大同、宣化兩鎮近十萬勤王軍皆已至京畿,然而敢與東虜野戰者少,看著東虜主力見強攻燕京無果後橫掃燕南三府往南穿插,東虜前哨遊騎已經進入平原府德州境內……

其他郡遠道趕來的勤王軍見進京畿的道路已經給阻絕,不敢貿然往內線穿插,都駐紮外線觀望形勢。臨清、德州等地的勤王軍也聚集有數萬人,只是互不統屬,朝廷也沒有派使臣總督天下勤王兵。眼見著東虜鐵騎橫掃過來,聚集在平原府德州等地的各路勤王軍都開始往外線撤離,都沒有替山東守門戶的自覺。

林縛率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從維揚往北到宿豫後,就脫離漕路方向,從沂水谷道往北穿插,翻過山東中部的山地,進入濟南府境內,全軍沿玉符河、臥虎山駐紮也有七八天的時間,前頭曹莊便是趙青山所率的左軍第四營駐地。

六十余騎沉默著在沉沉夜色裏潛行,除了馬蹄聲外,就只有給驚醒的犬吠聲此起彼伏的不休。趕到曹莊,來到第五營主帳所在的農院前,林縛與曹子昂、周普翻身下馬。先期趕來的寧則臣與趙青山還有林夢得、吳齊等人都站在院子口等他們。

林夢得說道:“夜風吹得跟刀割似的,你們趕來的速度倒不慢……”

林縛將手套摘下來,塞馬鞍旁邊的側袋裏,讓護衛將馬牽走,朝給凍僵的手哈熱氣,希望能稍暖和些,說道:“也正準備過來,就接到報信說你跟烏鴉爺到了……北線有什麽消息?”

“還是進屋說吧。”穿著戎甲,臉部輪廓分明的趙青山招呼道。

臨時征用的農家院子,屋子布設簡陋得很,堂屋中間是根給煙熏得發黑的木柱子,石礎子坑坑窪窪的,挨著柱子是張簡陋的,縫隙差不多能塞進手指頭的桌子,四張榆木條凳,角落裏是灶台,正當火塘燒著,使得屋裏比外間要暖和許多。

林縛將大氅解開,隔在條凳上,讓大家都坐下來,直接問吳齊:“北面的河水有沒有凍上?”

“不單河水,小清河都冰嚴實了。”吳齊擤著鼻子,聲音有些甕,說道:“這還是小事。楊照麒在高陽縣戰死了……”

“什麽!?”林縛聽吳齊說了這個消息,仿佛背脊給鞭子冷抽了一記。

楊照麒乃晉中郡宣撫使兼提督職領兵部左侍郎銜,實際上職權不弱於一般的總督,只是總督一職不輕設,楊照麒才沒能更進一步。東虜破邊之後,楊照麒最先率兩萬晉中兵入京勤王,是先期趕到京畿諸路勤王軍中少有的積極作戰的將臣。

林縛北上途中,就聽說朝廷有意使楊照麒總督各路勤王軍與入侵東虜作戰,也不知道哪裏出了變故,他率江東勤王師左軍到濟南府後,也沒有聽朝廷正式委任楊照麒總督各路勤王軍的任命下來,這時候卻乍然聽到楊照麒戰死沙場的噩耗。

曹子昂也是吃了一驚,看著桌上展開的地圖。高陽縣位於保州府(今保定市)東南,位於燕南三府的腹心地,楊照麒在此戰死,說明他是率晉中勤王師主力在高陽與東虜騎兵會戰。

“楊照麒所部傷亡如何?為何濟南府傳來的塘抄裏沒有提及高陽會戰?”曹子昂問到兩個關鍵點。

就算燕南三府驛道堵斷,但是萬人規模以上的會戰,濟南府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塘抄裏為什麽沒有提及,我就不清楚了。”吳齊抹著臉,說道:“我親自去過高陽戰場,東虜騎兵也死了好幾千人,晉中兵應該是給全殲了,只有少量兵卒逃了出來。會戰是發生在十六日夜裏,聚集到高陽參加的東虜騎兵約三萬余,晉中兵全殲應該是十九日。其時郝宗成率兩萬薊北騎兵就在高陽西北五十裏外的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