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江東亂 第二十九章 飛來一城

夜色下,月色稍黯,圍攏屋的角樓燈火以及獄島西南崖的燈塔將燈火打到江岸碼頭上,人們驀然發覺離開河口長達數月之久的“東陽號”悄然返回江寧了。

南北長街以東的鶴翔樓乃藩家在河口所置物業,又習慣稱之為小藩樓,只是規模、形制上遠遠無法跟城中五樓相對、四檐相疊的藩樓相比,廂樓高才兩層,院落也只有三進,夾在南北長街的新宅,算不上顯眼。

倒不是藩家舍不得銀錢,當初從東陽鄉黨手裏盤下這處新宅,趕著三個月裏開張經營,就不便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造,擴建。

小藩樓在百業初興的河口仍然要算一處繁華所在,畢竟是人的影,樹的皮,便是藩家在河口造一間茅草棚子,也管保酒客盈門,更何況清冽的酒,美味的佳肴,青衣小廝白凈斯文,紅翠衣裳的酒娘嬌嬈嫵媚,偶爾還有蘇湄那清轉的歌喉。

說來奇怪,小藩樓開張的那幾日,從不在外面跑場子的秀白樓台柱子陳青青也到這小藩樓來一秀舞姿。這不僅使小藩樓熱鬧沸騰,也使河口頓時有了江寧第二十五市的景象。

小藩樓北廂樓裏,推開窗能看到江岸碼頭,元錦生盤腳坐在精編的席褥上,看著窗外停靠在碼頭上的“東陽號”商船。

說是商船,“東陽號”兩舷豎起齊胸高的女墻護板,尾艙頂甲板以及前甲板都有拿漆布遮蓋著。

駱陽湖水戰以及梅溪湖水戰的情形也非密不透風,元錦生知道“東陽號”尾艙頂甲板及前甲板上拿漆布遮蓋的是床弩以及類型投石弩的強力戰具。

以“東陽號”從駱陽湖全身而退,梅溪湖口給三艘船夾擊還能全殲一船之敵的戰績來看,“東陽號”要算是標準的大型戰船了,便是江寧水營裏與“東陽號”船體相當的堅固戰船,也不過五六艘。

林縛從駱陽湖全身而退還可以說是幸運;河口之戰還可以說是襲擊河口的太湖盜都是烏合之眾,曲家太過愚蠢;但是從林縛進入太湖後表現皆佳,已經不能拿幸運或敵人的愚蠢來掩去他身上的光芒了。

暨陽血戰雖說是以顧悟塵護衛緝騎為主力,也使顧悟塵在江東聲望再次提升,但是真正了解詳情的人都知道林縛與其護衛武卒在暨陽血戰中所起到核心作用。

林縛身上的鋒芒難以遮掩,編入東陽鄉勇而得以有正式名義的集雲武衛雖然人數很有限,卻不可否認是一支戰鬥意志堅如磐石的精銳力量。要是整編有四千人的東陽鄉勇都能精銳如此,洪澤浦劉安兒部大概也無法對東陽形成威脅了。

在顧系內部已經明確林縛將不插手東陽鄉勇的軍務,不明真相的外界卻猜測紛紛,若是顧悟塵以李卓為目標,在外人看來,董原或陳芝虎並非林縛達不到的高度。

董原如今已是正四品維揚知府,陳芝虎更是從三品的朝廷重將,要非西秦黨失勢,董原與陳芝虎的前程更不可限量,即使如此,朝廷仍無法不重用董原與陳芝虎。

元錦生胡亂地想著,外間走廊裏響起腳步聲來,又響起藩鼎的說話聲:“世子,二公子在這間屋裏休息呢……”

他眉頭微蹙起來,不明白大哥怎麽突然到河口來。正愣神間,門給人從外面推開,元錦生就看見他大哥元錦秋大咧咧的走進來。薰香飄起,卻是陳青青跟在其後。

元錦生眉頭皺著更深了,陳青青這女子跟沐國公曾老頭不清不白,大哥還是要糾纏進去,害得永昌侯府成為江寧城裏茶余飯後的齷齪話題,有礙聲譽得很。

“二弟怎麽有閑情逸致一人躲在這裏喝酒,也沒有找個談話的姑娘陪著?”元錦秋抖著唇上修剪得精致的小胡子,盤腿坐到席褥上,看著窗外碼頭停泊的“東陽號”,笑著跟陳青青說道:“我二弟一向自視甚高,偏偏這林縛叫他看走了眼。”招呼陳青青在自己身邊坐下,拿到懷盅,端起酒壺,自顧自的倒酒喝了一杯。

藩鼎聽著世子顛三倒四,口無遮攔的狂言,知道二公子聽了不會高興,也知道侯爺更疼愛二公子。但是他只能站在那裏尷尬而笑,總不能將世子趕將出去,將來繼承爵位的總是眼前這個放蕩行骸的世子。

陳青青溫婉而笑,執壺給元錦秋、元錦生兄弟倆斟酒。聽曾老頭說這永昌侯府祖上是高祖之弟,曾有機會問鼎帝位,終究是棋差一招,給太宗搶先了一步,兵權被捋,又給貶到江寧來連個王爵都沒有撈到,雖說世襲永昌侯,但終究是給圈養起來,子孫心裏難免有些怨氣。

陳青青瞥了一眼窗外,看著“東陽號”下來幾個人,集雲社的管事林景中陪著,傅青河左袖管空空蕩蕩別無一物,十分的顯眼。她心裏奇怪,傅青河曾是蘇湄聘請的拳師,怎麽與林縛三人同行去白沙縣再回來,便死心跟林縛了,這趟還在西沙島丟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