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江東亂 第二章 相認

去年秋,東海寇破襲崇州縣城,擄走縣學童子三十一人勒索地方,是以為震動江東郡的崇州童子劫案。也是以此案為標志,長期以來主要在昌國縣諸島以南海域活動的東海寇開始進入昌國縣諸島海域活動,明州、嘉杭、平江、海陵諸府的寇患漸有漫延之勢。

胡致誠便是崇州童子劫案的受害者,獨子胡喬冠即是被劫童子之一,他兄長胡致庸的幼子胡喬中亦是被劫童子之一。兩子被劫走後杳無音信九個多月,胡家人心裏所受的創傷到這時還沒有給撫平。

胡致誠今日江上遇險,險死還生,突然在救援船上聽到侄子熟悉的聲音,叫他如何能平靜?拖著精疲力竭的身體沖向艙門,看著熟悉的相貌,不錯,正是喬中!比以前瘦了、黑了、壯實了。他身邊的少年也正是東社陳雷的兒子陳恩澤。

“喬中,真是你?!你這大半年去了哪裏?既然逃出來怎麽連個音信都不捎給家裏?”胡致誠用力地抓住侄子的肩膀,又是驚喜又是氣憤,以為胡喬中故意不回家裏,“你怎麽一點都不懂事啊,你知道你娘為了你差點都哭瞎了眼睛。還有你奶奶,為了你跟喬冠的事著急,跌了一跤到現在還躺床上,說是撐著不死等你跟喬冠回來。喬冠呢,可跟你們一起逃出來?”

胡喬中、陳恩澤兩人經歷這麽事,比同齡少年要成熟多了,這時候也是泣不成聲。

胡喬中哽咽說道:“喬冠尚好,此時在江寧。不是侄兒不想回家,只是侄兒與喬冠回家會給家裏帶去大禍,實在不能回家……”

“為何會如此?”胡致誠理所當然的以為問題出在林縛身上,回頭看去,滿臉疑雲。

“此事說來太長。”林縛說道:“大家還是坐下說話,這裏面的確有無法跟外人說甚至跟家人說的苦衷……”

胡致誠不是莽撞之輩,胡喬中、陳恩澤被劫時已經是十五歲的聰穎少年,不會輕易給人蒙蔽,他們既然都說苦衷,再說獨子喬冠尚在人世,他便暫時安心坐下,聽林縛解釋。

“崇州縣學被劫後,隨後圍繞此案發生的諸多事,胡先生或其他被劫童子家人有無覺得異常?”林縛問道。

“縣學被劫後,那股海寇沒有立即出海,縣裏有人看到海寇船趁夜揚帆逆流而上。我等被劫童子家人一面等海寇派人來談索銀事,一面請了十多漁家沿揚子江搜索那艘海寇船,我與喬中的父親乘兩艘船也都到揚子江搜索。在劫案發生的第五日,發現海寇船再次出現在揚子江裏,我們便派人趕在前頭通報了官府,寧海鎮派水營戰船在西沙島西南灘截住海寇船。可惜官兵力弱,終是沒有攔住海寇船。事後海寇派人來索銀,各家將贖身銀湊足給來人拿走,卻從此音信全無……”胡致誠說道:“後來聽說東海寇跟晉安奢家有關連,喬中的父親去年冬天、今年春天抽身去了兩回東閩,然而一點消息都沒有,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喬中。”

“……不能跟外人說的苦衷就發生寧海鎮水營戰船在西沙島西南灘攔截海寇船時。”林縛微微一嘆,說道:“想來你也知道,當時寧海鎮派出攔截東海寇的將領是寧海鎮副將,寧海鎮水營統領蕭濤遠。蕭濤遠所率皆是他麾下親信,兩艘快槳翼船精銳百余人,三倍於東海寇,兩艘快槳翼船當時又將海寇船逼死在西沙島西南灘河巷汊子裏,又怎麽會讓海寇船逃脫?

“你或許奇怪我怎麽知道這麽清楚,其實我當時也在這艘海寇船上。這股東海寇破襲崇州城後確實沒有出海,他們直接去了白沙縣,同時做下另一票驚動江東的大案,就是白沙縣劫案。想必胡先生對這個也不陌生,我便是白沙縣劫被東海寇所劫殺而後僥幸逃生的士子林縛。當時不單我在船上,江寧蘇湄及侍女、護衛三人都在船上,親眼目睹了蕭濤遠攔截海寇船的過程……”

“你是豬……”胡致誠詫異之余差點“豬倌兒”一詞就要脫口而出,他萬萬沒有想到崇州童子案與白沙劫案竟是同一股東海寇所為。

“不錯,我便是給江東清流所輕視的豬倌兒,按察使司金川司獄林縛,此時討了個按察使司兵備道籌糧使的差事,到地方上為按察副使顧大人在東陽編練鄉勇籌措糧餉。”林縛不介意豬倌兒這個綽號,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的性子也做不慣清流,繼續說道:“蕭濤遠當時在西沙島西南灘全殲東海寇,卻使親信操縱海寇船佯裝東海寇逃脫出海,以便繼續跟被劫童子家人勒索贖銀。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他不知道白沙縣劫案也是這股海寇所為,不知道我跟蘇湄姑娘也在船上……

“隨後發生的事情想來胡先生能猜到,蕭濤遠是想拿到贖身銀就殺人滅口,我與喬中、恩澤等人費盡千辛萬苦在他動手想殺人之前逃了出來。一是怕蕭濤遠派人追殺滅口,二是怕蕭濤遠在事情敗露後率眾出海為匪為患地方,更怕將此案揭開非但得不到雪冤,反而促使蕭濤遠對被劫童子家人下毒手。我們逃出來後故布疑陣,要使蕭濤遠以為童子給其他東海寇劫走,暫時也將諸童子安頓在別處。要不是這趟湊巧遇上,也不會讓喬中跟胡先生你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