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一百四十章 民生誰來計(二)(第2/2頁)

“哪裏是有什麽好興致哦?有酒菜快拿出來也好,我們肚子都餓癟了。”張玉伯與林縛說話隨便,看著尾艙二層艙室明窗有麗人倩影映來,又爽朗地朝林縛笑道:“要說好興致,你才是好興致,何時能吃上你與柳姑娘的喜酒?還是說就湊今日?”

林縛尚未娶妻,納柳月兒為妾不能公開舉宴,只能簡禮從便,擇日不如撞日,今夜這頓酒便算成親酒也無不可,張玉伯才有這樣的說笑。

林縛只是笑笑,說道:“少不得請你喝酒。”

林縛不能太輕慢了柳月兒。即使不能公開請宴,也要請個媒婆說項,按八字挑選日子,彩禮備齊。

倒不是說林縛很贊同繁文縟禮,但是柳月兒是性子傳統的女人,行這些禮節就是給她尊重,給她安慰。更何況柳月兒父母兄嫂都陷在石梁縣裏音信未知,現在也不是說嫁娶之時。

張玉伯、梁文柏、高宗庭都饑腸轆轆,柳月兒在船上燒了幾樣小菜,溫了兩壺酒在甲板上擺了一桌簡席,林縛便陪他們吃喝起來。

船往朝天驛回航,林縛又使拿了些吃食送到岸上去給張、梁、高三人的隨從填肚子。

要不是洪澤浦亂事擾人,要不是北岸泥堤危如累卵,此時清風明月,船行水上當真是寫意。

“高先生看出這裏一處兇險,經高先生提起,我也嚇了一身冷汗……”張玉伯喝著酒,跟林縛說起來他與梁文柏為何與高宗庭遇到來河灘外側的泥堤。他指著遠處泥堤的蜿蜒黑影,說道:“我們走了三四裏地,所看到的泥堤都單薄得很,此時朝天蕩水勢尚不大,有些堤壩內側就有滲水,要是到汛季,洪峰湧來,這些個泥堤一沖就垮,到時要出大亂子的……”

“啊?!”林縛故作驚訝的應了一聲,眼睛看著泥堤方向發愣。

林縛不想讓別人知道這處兇險是他跟高宗庭提出的,高宗庭怕也知道這邊的難處,才跟張玉伯、梁文柏這麽說,也許是高宗庭故意將張玉伯、梁文柏拉到泥堤來候他。

又側頭跟古棠知縣梁文柏說道:“梁大人,你當真要謝高先生啊。洪澤浦不起亂子,這邊也不會有大亂子,流民給大水沖了也就沖了,縣裏到時候邀請鄉紳世族出資出糧撫恤災民就是。沖走些流民,也算是替府裏縣裏解壓。眼下的情勢可不同,江寧這邊一切以穩定為首要,諸位大人對此都有共識。真要讓這十幾二十萬流民都泡到水裏,再給大人沖走三五千人,屆時要安撫流民,李帥會怎麽想,我不知道,按察使司這邊多半是建議要砍掉一兩人的腦袋來安頓人心的。”

林縛這話說得很不客氣,甚至可說是語帶威脅。梁文柏心裏惱恨,心想這豬倌狂士一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當真什麽話都敢說,要砍一兩人的腦袋,當然是要砍他梁文柏的腦袋。

林縛此時還是好脾氣,要能讓他任性妄為,他恨不得一刀將梁文柏剁成肉醬丟朝天蕩裏喂王八去,哪裏還怕得罪他?

梁文柏在古棠縣當了三年知縣,本人又是江寧新元縣人,怎麽可能對朝天澤北岸河灘地的兇險一無所知?他明知此地兇險,還任數十萬計的流民在此地聚居不加疏導,汛期到來,誰曉得會有多少生靈給卷入洪峰之中?若是以最惡意的心思揣測梁文柏,他怕還就希望能有一場洪水將這十數萬流民一齊沖走,就不用他再擔心地方上的治安,不用再心煩安置流民之事,不用再心煩地方上的士紳來遞狀紙。

梁文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在座的就屬他官職最高,資歷最老,但是高宗庭代表李卓,林縛代表顧悟塵、張玉伯是顧悟塵一系的,要說權勢,也說張玉伯比他稍差些。蓋子現在給揭開,他想合都合不上去,日後河灘地真出了大亂子,他還想往天災頭上推也不可能。無論是李卓還是顧悟塵雖說未必能砍他的腦袋,從權立時將他身上的官袍子扒下來還是可以做到的。

梁文柏心裏惱恨,卻不得不站起來給高宗庭作揖施禮道謝:“多謝高先生慧眼,倘若釀成大禍,叫文柏如何面臨父老鄉親?如何對朝廷交待?”他比高宗庭、張玉伯、林縛都要年長許多,此時卻不得不放下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