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一百零五章 女刺客(一)

夜深人靜,角樓燈光與夜空明月交錯的倒映在朝天蕩如黑綢般的水裏,波光粼粼,林縛坐在江堤上聽著江濤拍擊岸石,獄島方向也亮著燈火,再遠處就是一道迷蒙淺淡的光影——今夜朝天蕩上的靄氣濃郁,看不清對岸山與水的分際。

有人走過來,也警覺到這邊有人坐在暗影裏,輕呵道:“誰?”

聽是曹子昂的聲音,林縛應了聲:“是我。”

曹子昂與大鰍爺葛存信從黑暗裏走出來:“這麽晚還沒有睡下休息?”

“坐。”林縛拍了拍身邊地,要曹子昂與葛存信坐下談話,問他們,“你們說顧悟塵與李卓通力合作,能否穩定東南局勢?”

葛存信撓了撓頭,哧笑道:“楚黨,西秦黨在朝中鬥得之乎者也,不可開交,神仙打架,我這做凡人的可看不透……”葛家在淮上算是頗有聲望的豪民,算是南汝河漁民船戶的幫派首領,到大小鰍爺這一輩,兩兄弟都讀過書,小鰍爺葛存雄還做過幾年河泊所攢典,大鰍爺看上相貌粗獷,對朝野形勢卻有幾分認識,知道顧悟塵屬楚黨,李卓是西秦黨魁陳信伯所舉之人,楚黨與西秦黨在朝中正鬥得勢如水火,他哧笑一句話就將顧悟塵與李卓的關系點透。

“你覺得李卓今日出現在河口另有所圖?”曹子昂一屁股坐江堤上,這一段是泥堤,四月中的夜晚,坐在泥地上一點都覺得冷,再有幾天就要入梅了。

“也許吧。”林縛雙扶在雙膝上,看著遠際濃郁得化不開的夜色,“李卓確實是近年來難得之名將,他今日以太子少師,江寧兵部尚書街領江寧守備職事,可謂位高望隆,然他所能發揮的作用實不如一郡之提督,現在能判定董原是李卓提前預下的一枚棋,按察使司手握江東郡兵備,監軍之權,再加江寧府尹王學善,應能穩定江東之局勢,然後兩浙,江西才能無憂……”

“李卓竟然願意向顧悟塵低頭?”葛存信嘖嘖叫奇,李卓雖非位登極品,但也加太子少師,江寧兵部尚書銜,堂堂的正二品大員,又因主持東閩戰事聲望在東南一時無兩,平心而論,拿顧悟塵跟李卓比,狗屎都不是,也難怪葛存信聽林縛說李卓要跟顧悟塵低頭要嘖嘖叫奇。

“唉……”林縛輕嘆一聲,越是如此,心裏越是堵得慌。李卓若是只圖名利,不顧大局,大不了學陳西言辭官卸甲靜待出山時機,斷不會有今日之暗示,李卓時年才四十八歲。

“顧悟塵放不下派系之爭?”曹子昂聽著林縛的嘆息聲,便猜到結果,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聲。

“嗯。”林縛又輕嘆一聲,至少現在他還無法做出別的選擇,至少在別人看來顧悟塵對他有知遇,栽培之恩,他身上也給深深的打上楚黨的標簽,想要撕去卻不是那麽容易,除非一走了之上長山島去。

“如此朝廷早就糜爛不可救藥。”曹子昂心裏卻沒有林縛這般糾結,心裏想著顧悟塵也不過如此,但是顧及林縛的感受,沒有說出來,“便是明日就葬送掉,又有什麽可惜的?”

“說痛快話容易。”林縛有時候也會憂愁寡斷,輕嘆道:“‘興廢帝王事,離難百姓家’,自古來有幾多帝王能使百姓衣足禦寒,食足果腹?”

“朝廷能有中興之治,譚爺當為治世之能臣。”葛存信在旁說道:“只是此值離亂之秋,怕是已非人力能挽狂瀾了……我這些天也素敬服譚爺的本事,我就不信讓譚爺此時去做輔相,就能將這匹跑歪了的馬拉來到正路上來。”

“一無勢力,二無人望,我登上相位,鬼會聽我的話?”林縛笑道:“大鰍爺拿話擠兌我呢。”

“相機行事罷了,大不了一起去長山島逍遙一生,長山島可是掛著你東海狐的旗號,你肩上擔子重著呢。”曹子昂輕輕一嘆,站起來輕輕按了按林縛的肩膀,雖然他等對元氏王朝絕無好感,也不希望天下大亂,民眾離難,給異族所趁。

“你們去休息,我再吹會兒風也回去睡覺。”林縛說道。

曹子昂與葛存信先回圍攏屋去,林縛順便往河堤那邊巡哨過去。走到河堤碼頭上,看著月光灑下來照得河灘沙地一片雪白,起了精神,拔出刀來練了十幾式。待身上出了一層暖汗,才將刀入鞘插在泥地裏,叉腳解下褲腰帶站在那裏解溲。林縛還是用不慣夜壺,小便去茅廁還不如站在河堤上解決痛快。

林縛無趣的朝著堤下給月光照不到的黑影澆去,就聽見一聲嬌呼:“下流胚!”一道寒光自下而上刺來。林縛來不及系腰帶,側身翻過拔起插在泥地上的腰刀就往身後撩去,也管不了對方是女非男,這世代也非沒有女刺客的存在,剛才她那一刀也是直沖自己的命根子而來。林縛雙腿給落下的褲子纏住,只有旋身屈足箕地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