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六十九章 江中取銀(一)

三日之後便是仲春驚蟄日,草木萌生,獄島北灘崖頭幾株桃樹也吐出緋色花蕊。

再過月余時間桐樹就要開花,那時江寧府就將進入雨季。

此時雖說春寒未除,朝天蕩裏的江水已經透出淺綠來。獄島北灘的蘆葦地都透出嫩青的新苗來,成群放養的鴨雛就在這青蘆苗間覓食,也有些鴨雛時不時給翻湧的白浪打下水底,過片晌才重新浮出頭來。

顧悟塵就蹲在水邊的灘頭石頭上,看了一會兒灘地裏遍地都是的鴨雛,中間還有少量黃絨絨的小雞雛以及通體淺黃絨毛的鵝雛,都已經長了有些個頭。

跟那些不識五谷的官員不同,顧悟塵流放塞北近十載,經歷過很多的苦難,他曉得這滿灘的蟛蜞,蜆子,雜魚蝦蟹,水草江藻給放養的幼禽提供充足的食物。獄島灘地三四千畝,就算是這種灘地放養,也足以能養上兩三萬只禽類,他過來就問過林縛,才知道這北灘上放養的江灘鴨苗就有七八千只。江寧的鴨苗,鵝苗廉價得很,就算是能直接丟到江灘上放養的個頭,一只也才兩枚銅子,讓養鴨人家將一船船將鴨雛運來,直接就放到這江灘上來,獄島這邊派出少量人手照管就行。

所謂濟世之才當真不是嘴皮子上說說那麽輕松,窺一斑而見全豹,林縛到獄島赴任還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就能將這獄島經營出這般景象,顧悟塵覺得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更令他覺得意外的,江寧工部的老工官葛福閉門謝客多年,竟然願意到獄島上來結廬而居。

這是顧悟塵兩個月來第二次上獄島巡視,他要隨行人等隨意一些,他自己步伐倒快,反而將林縛,楊樸等人落在後面。

給顧悟塵一同揪過來的顧嗣元卻覺得這江灘邊有股子淡淡的水草腥味,怕腳下稍不注意會踩到鴨屎,恨不能馬上離開,心裏想,這林縛也真是的,好歹也是舉子出身,正兒八經的入流文官,到獄島不幹正經事,卻專做這養豬喂鴨的下賤事,父親也真是糊塗了,這些役使下等匠戶就能做的雜務,有什麽好值得欣賞的?要是消息傳出來,豈不是要惹人笑話?

“入秋之後,江邊覓食漸難,鴨禽只怕還是要建鴨寮飼養吧?”顧悟塵轉回來,見他兒子蹙著眉,也沒有搭理他,跟林縛聊起養鴨的事情來。

“到秋後,這些雞鴨鵝可以逐批宰殺來可以補足肉食,來年再換一茬。”林縛回答道。

“呵呵。”顧悟塵笑了起來,“就是這麽簡單,倒是我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江寧府素來是富饒之地,寸土生金,這話倒是不假。”

“不說別的,就是這朝天蕩周圍數十萬畝灘地,百裏水域,真要能好好經營,養幾萬人不成問題……”林縛說道。

顧悟塵見林縛說這話裏眼睛看著朝天蕩北面,問道:“你是想說開江禁的事情?跟我說不要兜什麽圈子。”

“我與葛福老工官聊過,他剛來江寧時,是六十年前,那時的河泊所還守規矩,朝天蕩周邊養鴨人就不下千戶,拉網圍欄,一戶養家鴨人百十只江灘鴨養活四五口人綽綽有余。這六十年來河泊所征收的養鴨稅從一羽半錢漲一羽兩錢,再後來江寧水營也來橫插一杠子收水錢,這朝天蕩就看不到養鴨人……”林縛眯眼看著北邊,人的視力終究是有限,看不到淹留在茫茫朝天蕩北岸的十數萬流民,說道:“本朝刑律許坐監囚犯拿錢贖罪,只有那些拿不出贖罪錢又給判處坐監三年以上的徒刑犯才給送到這獄島上來。這些年來,這獄島上關押的囚犯長期保持在兩百人剛出口的水平,恰恰這兩個月,各府縣送來獄島入監的囚犯增加格外的多,都快有四百人了。其他府縣還好,江寧府以及各屬縣送來的囚犯激增,這背後也許有其他原因,但是北岸流民淹滯時間太久,也不能說不是一個重要原因啊……”

“開江禁難啊,吃進嘴裏的肥肉,誰都不想吐出來。”顧悟塵嘆了一口氣,身為按察副使,對北岸淹留流民的情況不可能不察,十數萬流民淹留北岸,偷雞摸狗的事情自然就多,不要說獄島這邊囚犯激增,鬧事流民給當場斃殺者幾乎每天都有,另外流民與當地民戶的矛盾也日益激化,他眼睛看著島南端金川河口的方向,跟林縛說道:“河口慘案,現在基本上沒有什麽聲音了,按察使司想接手也接手不了。這一個月古棠縣流民與鄉民兩次械鬥,兩次死傷都超過百人,江寧守備將軍府相繼調動六營鎮軍到北岸駐紮……如此麻煩,卻偏偏江禁開不得,其他司府都怕口子一旦松開,會吸引更多的流民往這邊湧,臨到頭還是疲於應付出更大的亂子。再說現在從河捐裏抽大頭是江寧守備將軍府,現在這位江寧將軍等著別人來頂他的位置,哪裏會願意將這樁收錢的好事給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