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三十五章 雜學之論(第2/3頁)

趙舒翰與林景中作揖行過禮,又擔憂的跟林縛說道:“雜學不顯,印書肯定是要虧錢的,我想來想去,心裏不安啊。”

“趙兄請坐。”林縛請趙舒翰在案前坐下來,說道:“千百年來,雜學向來不是顯學,書肆盛行刊刻的,要麽是聖賢道德文章,要麽是梨園曲詞,這些事情,我看得明白。但是我要刻趙兄的書稿,絕不是要討好趙兄還是別的什麽目的。我心裏正好有諸多不解之處,趙兄是有大學問的人,趙兄過來,我要向趙兄請教一二。”

“大學問不敢當,有西溪學社諸家在,舒翰哪裏敢稱有學問?”趙舒翰謙虛說道。

“那些都是做道德文章的聖賢之徒,他們做的都是顯學,都是功名學問。顯學好不好,道德文章好不好,林縛不敢妄言,‘重道而輕器’也是千百年來形成的傳統,這個傳統好不好,林縛也不敢妄言。”林縛笑著說道:“歷年來,雜學對治家,治世皆有大益,卻不顯達,甚至還給顯學宗派視為淫奇巧技,受到輕視,百工諸匠在當世更是直接歸入下等戶的……這個傳統好不好,林縛也不予置評。林家為世勛宗族,卻是不諱商賈之事,雖說商賈之事也素來輕賤——倒是經營商賈之事,讓我們明白一個很淺顯的道理,我們家的商號要比別人賺到更多的錢,欺詐不是長久之事,誠信是個根本,除此之外,就是要讓我們經營的物件比別處更精致,更耐用一些,這裏面就是雜學匠術的學問。由小及大,見微知著,林縛想富國強兵的道理其實也很簡單,道德文章對富國強兵有沒有用處,林縛說不好,但是有一點林縛很明白,雜學不顯,空談富國強兵無益。”

趙舒翰坐在那裏,凝眉深思,雖然他這四年時間來將所有心思都放在治獄書稿上,治獄當然是雜學中的小類,但是雜學,顯學的關系,他卻沒有細思過,給林縛的話觸動很深,一時忘言。

“種田之術輕不輕賤?在那些聖賢之徒眼裏,只怕種田之術輕賤得很,但是再是聖賢之徒也要一天飽食兩餐才有心思去讀聖賢文章。”林縛倒是圖一吐為快,平時也難找到能一吐為快的對象,跟趙舒翰滔滔不絕地說道:“江東之地富饒,一季地產兩石有余,一年能長兩季,西秦之地貧瘠,一年只長一季,一季地產甚至不足半石——這其中到底有怎樣的學問,聖賢之徒不會費心去細究,林縛卻覺得這其中的學問比天下所有的道德之學都更值得細究。趙兄是不是覺得林縛此言大逆不道,有諱常論?”

“錯矣。”趙舒翰神情振奮地說道:“不怕林兄笑話,舒翰雖說清寒,卻也是自視頗高之人,比起西溪學社的講學,林兄一席話,才叫舒翰領略到什麽叫大見識,大學問。”

“不敢當,林縛只是一抒胸臆罷了。”林縛說得痛快,繼續說道:“趙兄這部書稿,我還有一事想要勞煩趙兄?”

“請說來,舒翰無不應。”趙舒翰也覺得聽林縛說話甚是痛快。

“我遍觀農政之書,前朝刊印過兩本,本朝初年太宗皇帝在位時刊印過一本,兩百年時間過去,卻沒有新的農書問世,難道種田之術就沒有增益?另外,以往的農書讀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後人再著農書,只能借鑒經驗,而無法借鑒研究之法,也是令人覺得缺憾之處。”林縛說道:“趙兄書稿,堪稱當世治獄之學的集大成,林縛還希望趙兄將著述此書的思路,分門別類的方法再另著一書,後人若想對趙兄的治獄之術再有增益,有方法論著也可按圖索驥……”

“方法論?”趙舒翰從未聽說這個名詞。

“嗯,對,就是方法論。”林縛倒不介意提前將這個名詞用出來,“諸多雜學在經驗總結的基礎上,教導我們治世做事的方法,這方法從何而來,卻少人去費筆墨論述。林縛認為雜學不顯有一個原因就是雜學缺乏一個細密而合度的內在體系,如耕種,水務,河務等諸術雜學都有共通之處,這些共通之處,前人雖有論述,便是都散亂無章,缺乏一個明確而完善的體系……”

趙舒翰本是有學問之士,但是也一時難以接受太多,聽著林縛這些書,皺眉細思。

“林縛素來沒有什麽大志向,剛才所說也不是一時或者說一兩代人能完成。”林縛說道:“林縛只是有個想法,也可以說是一個志願,要是還有此類研究雜學匠術的集大成書稿,林縛都願刊刻以行天下。即使虧折本金,林縛也願一力擔下,若能盈余,便與書稿主人分利……”

農政,水務,營造等雜學還頗受官府重視,即使人數稀少,每朝每代都還有學者專門研究,畢竟帝國的日常運營都離不開這些,但是其他許多行業的技術傳承卻大多數是由匠門內部師徒傳承。即使每代每行每業都有巧奪天工的能匠與能稱得上絕世藝術品的產品問世,但是這些都是經驗傳承的結晶,罕有系統性,結構性的研究,也使得一些堪稱藝術品的產品很難在別處,別時復雜出來,時人是很難想象千年之後工業流水線上出來的那些完美工業產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