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6頁)

當戰鬥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突如其來地打響時,宋軍的陣腳不但沒有因遭受猝然打擊而產生絲毫紊亂,反而以超乎尋常的反應速度,立即展開了章法嚴密的強硬還擊。仿佛是宋軍早知道金軍要來,就等著此時百炮齊鳴萬箭齊發地去收拾他們似的。突襲戰講究的就是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一旦這個效果沒有達到,下面的仗往往就會變得非常難打。所以盡管金軍攻勢兇猛,但在具有充分準備並在兵力地形上均占絕對優勢的宋軍的堅決抵抗下,終是未能跨越雷池一步。

這就不能不歸功於李綱的嚴厲督導。當夜封邱門守軍以旺盛的鬥志力挫金軍,消息傳開,全線鼓舞,而麻痹輕敵思想亦不免有些冒頭。李綱深知金軍素有不怕疲勞連續作戰的虎狼作風,馬上傳令訓誡前沿各部,金人狡詐異常,戰事隨時可生,務必戒驕戒躁,不得片刻疏忽。所有城防部隊必須通宵值守作戰崗位,所有的預備隊亦必須人不離甲馬不卸鞍,全體官兵都必須做到招之即來來之能戰。此時李綱的權力和威望正如日中天,令出如山倒,沒人敢於以身試法打半點折扣,因之成功地粉碎了金軍趁拂曉再度突襲的險惡陰謀。

新酸棗門一戰延續至平明時分結束,金軍棄屍千余,而宋軍的傷亡則微乎其微。汴京城防巋然不動,金軍不可戰勝的神話被事實再次擊破。

捷報於早朝前傳遞進福寧殿。由於憂慮過甚徹夜失眠被弄得面皮水腫神色委頓的趙桓郁氣長出以手加額,慶幸總算是皇天賜福,保佑大宋王朝又挺過了一劫。他卻不曾去想,倘若汴京防務仍是由蔡懋掌印,此時的情形當是如何。

二月七日夜和二月八日淩晨的戰事,是奠定這次宋金交手勝負格局的終結篇。

從宗望的作戰意圖上講,這兩次突襲,是他為擺脫金軍所處的困境而進行的最後努力。對於這個努力的成效,他是抱有一定的僥幸心理的。據他揣測,宋朝君臣這兩日著重忙於議和,城防狀態必然疏松。加上官員遷貶頻繁,亦會造成軍政管理上的混亂。縱使李綱復職,意欲重整旗鼓,一時也不可能做得面面俱到,這裏面便大有空隙可鉆。如能趁此機會搞個突然襲擊,將汴京打開一個缺口,那麽整盤棋子便可走活。

到那時,他可以用一部分雜牌兵力糾纏住宋朝的外圍部隊,同時派出一支精銳鐵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開兩翼直插皇宮。只要這支突擊隊能夠生擒趙桓,任憑宋朝的增援兵馬再多,任憑李綱、種師道再多謀善戰,也統統無濟於事了。逼迫著趙桓寫下一紙歸降詔書,一切便可全部搞定。

倘若當真能夠打出這種結果,那絕對可算是奇勛一件。甚至在後世的兵書上,也將永遠記載下這個以少勝多的傑出戰例。

這個大膽的設想可行與否,宗望召集眾將計議。

金將們多為好戰之徒,一聽商議開戰,情緒便十分亢奮,一致認為天賜戰機與我,不用是個浪費。於是趁夜突襲汴京的作戰方案,沒費三言兩語便敲定下來。至於這樣做是不是有悖和約,是不是背信棄義,則沒人拿它當個事。

可惜的是這一劑奇方猛藥並未如期產生妙手回春之效。莫說飛兵直搗大內生擒趙桓了,上萬人馬忙忙活活地前後折騰了幾乎整整一宿,損失精兵千余,結果連汴京外城的城墻垛子都沒爬上去一兵一卒。

面對這個令人沮喪的結果,宗望不得不認賬,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手,而且動手也遲了。宗望心知,宋軍能將城防守衛得如此無懈可擊,肯定與李綱重掌帥印有關,他後悔自己錯過了出奇制勝的最佳時機。如果是搶在李綱復職之前、在大唱議和高調的同時就突然動手,也許成敗便當另論。一介儒生與之對壘,竟令他這個百戰沙場所向披靡的鐵血元帥屢遭重創,這使宗望在火冒三丈之余,又由衷地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敬意。他甚至曾閃現過這樣的念頭:如果有朝一日能與李綱同坐一席煮酒論兵促膝長談,那將是此生的一大快事。

偷雞不成蝕把米,眾金將輸紅了眼也殺紅了眼,都嗷嗷地叫囂著要整頓人馬再戰,要與宋軍拼個魚死網破,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馬革裹屍還。

宗望自然也是輸得很不甘心,也不是沒有湧起過破釜沉舟死拼一場的沖動。但他的全局觀念到底高於眾將一籌,還是以理智控制住了情緒。作為南下伐宋的東路軍的最高統帥,他要為手下這數萬名將士的生命負責,更要為派遣他出征的大金國朝廷負責。這種責任感提醒告誡著他:他沒有權力任性而為意氣用事,沒有權力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以致將大金國這支寶貴的野戰主力帶進全軍覆沒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