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4/6頁)

燕青最見不得這種事,當下心頭火起,正要起身去教訓那幫潑皮,卻早有一個年輕後生搶上去護住了那老漢,對眾潑皮道,你們吃了人家的柿子不給錢,還要打人,不覺得過分了嗎?眾潑皮嚷道,你算他娘的哪路鳥人,不幹你的事,你且少管。那後生道,我便管了,又如何呢?眾潑皮就笑道,活該哥兒幾個今日拳頭開齋,有找打的送上門來了。仗著人多,潑皮便一哄而上,直取那後生。

豈知那後生卻是個會家,拳動腳飛,幾個幹凈利落的閃轉騰挪,前後左右圍上去的潑皮便全被擊翻。其中一個潑皮被那後生踢中鼻梁,一腔汙血登時噴了滿面。眾潑皮其實都是些欺軟怕硬的窩囊廢,眼見不是對手,發一聲喊,便都爭先恐後地撒丫子落荒而逃。

燕青正自稱贊那後生打得漂亮,忽然感到此人有些面熟,心中一動,忙起身步至茶棚外,在那後生肩頭拍了一下,叫道,兄弟,別來無恙否?後生回臉一看,驚喜地叫一聲,原來是小乙哥,真是巧遇。燕青向兩旁掃一眼,對後生道,走,咱們去茶棚裏面說話。後生會意地點點頭,隨燕青走進茶棚。

原來這個後生,正是女扮男裝的楚紅姑娘。燕青在這行人往來之處,為掩外人耳目,自是只能對其以兄弟相稱。

當下燕青拉著楚紅進了茶棚,落座一隅,低聲問道,你不是已經遠走高飛了嗎?如何又到這大名府來了?楚紅回眸瞥了一下,見茶棚內並無其他茶客,乃輕嘆一聲道,一言難盡。遂將與燕青分手後的情形大致敘說了一遍。

原來那一夜楚紅在豐縣被王儉出賣遇險,幸蒙捕頭龔定國仗義搭救,方逃過了一劫。離開豐縣後,東躲西藏地流浪了幾日,身上的盤纏已所剩無幾,住店吃飯都成了問題。走投無路中,她只得權且潛來大名府投親棲身。經歷了豐縣之變,楚紅感到這裏可能是眼下她唯一能夠落腳的地方了。

住在大名府城裏的是楚紅的一個表姑。表姑父姓韓,在府衙裏做個掌管档案文書的孔目,以往與楚懷中書信來往甚密。楚懷中一案發作傳至京城時,蔡京曾命人調查過楚懷中的社會關系,對其在大名府這個親屬的情況是掌握在手的。因而楚紅行刺了潘世成逃出汴京後,蔡京便特意傳書與其女婿梁中書,令他注意在大名府緝拿楚紅。梁中書得信,即召見了韓孔目,當面嚴誡,如果楚紅潛逃至此,必須立即舉報,否則以同案犯論處,滿門連坐。

韓孔目打心眼裏不願意做出賣親屬的勾當,卻又深畏朝廷律法。回家後與妻子商討再三,百般無計,一籌莫展,只企盼著楚紅莫到大名府來。過了若幹時日,未見楚紅蹤影,韓孔目夫婦正漸漸地將心思放寬下來,楚紅卻出其不意地找上了他們的門。

其實這時候豐縣知縣已經將那冒名頂替的女子首級呈報京師。蔡京日理萬機,未予深究便信以為真,並親自稟奏了趙佶。趙佶早將此事淡忘,聽過蔡京奏報,隨口稱贊了幾句老太師真乃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曠世奇才,也便拉倒。此案就這樣基本上便算是了結了。

關於這個情況,蔡京通報了梁中書,但梁中書沒再向下通報給韓孔目,他沒有那個工夫。因此韓孔目夫婦一見楚紅登門,仍是惶恐得不得了。夫婦倆再三問實楚紅入宅確是無人看見,緊張合計一番,決定冒著風險不去報案,但是家裏也不能留她,只可資助她些銀兩,從速打發她遠遁。

夫婦倆將這番意思在密室裏如實對楚紅說了。楚紅明白,她欲在此秘密休整些時日的打算是行不通的了。但對於韓孔目夫婦的苦衷,楚紅深表理解。性命交關之事哪個不怕,他們能做到不似王儉那樣出賣自己已經不錯了。

於是楚紅便又悄然離開了韓宅,連進帶出,她在韓宅裏總共待了不到兩個時辰。

韓孔目送了她一筆盤纏,正是楚紅急需,也未推辭。當夜,楚紅在城中尋了個偏僻小店住了一宿。今日一早出得城來,天地蒼茫,道路萬千,卻不知哪一條是可行之途。正徘徊躊躇間,看到那幫潑皮欺負賣柿子的老漢,楚紅心頭的焦憤之火不禁騰地燃起。這蒼天之下怎麽俱是不平之事!她也顧不得以自己此時的身份處境應當少惹是非,挺身而出就將眾潑皮打了個屁滾尿流,卻不意恰與燕青相逢於此。

顛沛流離了許多時日,驟然重逢燕青,楚紅備感溫暖,就覺得如同見到了親人一般。由韓孔目家出來後,楚紅曾動過到盧府去找燕青的念頭,但只是瞬間一閃便打消了此念。連自家的親屬見了自己都惶然萬狀,唯恐避之不及,又何苦去給一位陌路朋友增添麻煩呢。

然而在心裏,楚紅卻是非常渴望能再次見到燕青。那個英俊青年給她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以至於在逃亡路上那些寂寞寒冷之夜中,燕青不止一次地出現在了她的睡夢裏。楚紅每次醒來後便禁不住暗自感嘆,今生再與那青年義士燕小乙相會,也許只有在夢中可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