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卷進大案 第二十四章 朱氏父子

就李維正進京城的同一時刻,太子朱標也被太監請到了乾清宮,皇上有事要召見他,穿過奉天殿、華蓋殿和謹身殿,朱標的坐轎匆匆來到了父皇生活起居所在的後廷,朱標回到京城剛剛七天,正如他後來的醒悟,刺殺案瞞不過父皇,果然,他回京師第二天,父皇便將他叫去,詳細詢問了刺殺一案,盡管朱標極力為地方官開脫,但朱元璋還是勃然大怒,命錦衣衛前去杖斃定遠縣知縣、縣丞、主簿、典史等一應失職官員,並將鳳陽知府和英武衛指揮使革職流放,又急令左都禦史詹徽前去調查此案,但頗有戲劇性的是,詹徽還沒出京城,朱元璋又將他叫了回去,不再承認有刺殺一事,鳳陽、定遠諸官改為懈怠祭祀而獲罪。

定遠刺殺案雖然被父皇壓下了,但李善長卻因向湯和借兵一事引起了父皇的震怒和猜疑,朱標也想不通,怎麽會這樣巧,就在刺殺案的前一天,李善長派人去問湯和借兵三百修定遠老宅,雖然湯和借的都是一些老兵,但李善長卻有了刺殺之嫌,這讓朱標不得不感嘆李善長天命已定,就算李維正嫁禍李善長的方案被自己放棄,但他李善長還是自己跳了進來,不過有一點讓朱標欣慰的是,父皇似乎不想用刺殺案來給李善長定罪,從父皇對刺殺案前後態度迥異來看,父皇或許真是不願意家醜外揚。

正想著,朱標的轎子已經到了乾清宮,轎子停了下來,太監上前道:“殿下,請容老奴前去稟報。”

太監匆匆地去了,朱標卻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父皇召見自己,恐怕和李善長有關了。

……

乾清宮內設有朱元璋的禦書房,這位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大明開國皇帝極為勤奮,每天都會批閱奏折到深夜,他今年已經六十二歲,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但恰恰相反,即位二十三年,他卻越來越困惑,他出身貧農,深知耕者之苦,從立國之初,他便輕徭薄賦,廣授田產與貧農,他堅信‘民安其生,君才能安其位’,為此他千方百計使富者自安,貧者自存,但他的困惑卻是來自於此,他費盡心機,苦心經營,卻受到了來自農民和地主兩個方面的抵抗。

洪武一朝,各地造反此起彼伏,甚至不少農民為逃避賦稅,藏匿山中,寧可刀耕火種也不願赴平原接受官府給予牛種的優待。

他以駭人聽聞的重法堅決懲治貪官汙吏,甚至剝贓官之皮立於衙門公坐之側,以儆後者,但貪者殺之不絕,雖朝有十人棄市,暮仍有百人為之,貪官汙吏並不因此裹足,一發繼續如水之趨下。

他自問勵精圖治,勤政勘與千古帝王比肩,他自問輕徭薄賦,只讓百姓空閑時間服役,民田畝稅也只收三升三合五勺,他如此善待百姓,為何蒼天卻對他不公,遲遲無法讓他看到‘大治’之世,難道他定下的種種規矩都錯了嗎?民不可逾規、臣不可逾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只有皇帝的權力才是不受任何限制,這些難道這不是天道嗎?

朱元璋從立國之日便開始困惑,這江山明明是朱家的私產,為何相國可以擅自批權、為何尚書可不用奉他之旨,臥榻之側有他人鼾聲如雷,這皇帝的夢還做得安穩嗎?

不!他決不能容忍。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立國後,他大開殺戒,炮制胡惟庸案、郭恒案、空印案,屠盡權勢愈重的淮西集團,屠盡所有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威脅他皇權的敵人,君臨天下,他絕不要掣肘君權的相權,他要獲取絕對的權力,他要家國天下,家即是國,國即是家,皇權之威,一日可行千裏。

為此他謀劃了二十三年,直到今天,他的棋還沒有走完,還有最後收官的一步,現在是落下最後一顆子的時候了,李善長已經七十七歲,已經活不了幾年,他絕不能讓他善終,他要李善長死在自己手中,要讓他的死來警戒世人,也為自己的棋局走完最後圓滿的一步。

此刻,這位勤政的大明天子正奮筆疾書,批復來自各地的奏折,他疲憊的擡起頭,揉了揉眼睛問道:“朕的太子怎麽還不來?”

腳步聲正好遠遠傳來,太監在門外稟報:“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宣他覲見。”朱元璋放下了筆。

片刻,太子朱標快步走進了父皇的禦書房,他屈膝跪下,“兒臣叩見父皇。”

“皇兒免禮平身。”

朱元璋見長子身子似乎又單薄了幾分,氣色也太不好,不由關切地問他道:“聽宮人說皇兒這幾日睡覺頗晚,這是為何?”

“回稟父皇,兒臣每年初春皆寢食難安,今年稍重,這是常態,請父皇寬心。”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是因為朕不想追究刺殺一案,皇兒有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