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卷進大案 第二十章 取舍之間

朱標臉色頓時大變,他怔怔地望著李維正,心中竟生出一種荒謬絕倫的念頭:此人不是人,是鬼。

他早已看出父皇之所以十幾年不把胡惟庸案了結,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李善長未死,他在朝中影響太大,父皇遲遲難以動手,兩個月前父皇已經放出話,要盡快了結胡惟庸案,當所有人都為之欣喜之際,只有朱標知道,父皇已決心要殺李善長了,但此刻,李維正竟然也看出皇上已對李善長動了殺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吏員啊!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看透這一點,可現在……朱標克制住心中的震驚,盡量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笑道:“你不是說皇上不會相信刺殺案是李善長所為嗎?”

“沒錯,就算皇上相信刺殺案是李太師所為,臣也相信陛下絕不會拿此案來定李太師的罪。”

李維正的回答依然從容不迫,就仿佛太子所有的反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倒是朱標有些沉不住氣了,驚愕的表情從他眼睛、嘴唇等各個部位不可抑制地湧現出來,半天他才擠出兩個字:“為何?”

“皇上要的是李太師勾結胡惟庸造反的證據,刺殺太子與皇上的計劃不符,況且,太子遇刺,皇上肯定會猜到是諸王所為,涉及東宮之穩,臣以為皇上不會多生事端。”

這下朱標終於相信,此人確實是看出皇上對李善長動了殺機,心中的震駭也隨之漸漸消除,他畢竟是太子,失態只會在一時,很快他便恢復波瀾不驚的神態,他擺了擺手,命李維正坐下。

朱標又沉吟了片刻,便徐徐問道:“既然皇上不會相信刺殺案是李善長所為,那我們找李善長來救駕又有何意義呢?”

“殿下,我們的目的是給涼國公消罪,只有拿李太師來頂罪,此案才會轉移目標,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維正也感受到了朱標的平靜,這也是他所期盼的,時刻保持冷靜是一個上位者必備的基本素質,他希望朱標能理智的分析他的方案,而不是感情用事,先一棒子打死,只要朱標能冷靜的考慮,即使最終不接受他的方案,他也會感到欣慰,這樣在將來的歲月裏他們才有可能達成一種默契,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他禍引李善長的方案,也是一種試探、一種考驗。

朱標低頭不語,房間裏十分寂靜,他又站起來,慢慢走到窗前,良久,他才微微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件事讓我再好好想一想。”

……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原野上的霧氣更加濃厚,儼如牛乳一般的霧靄籠罩了整個濠塘鎮,三十步外便看不清人影,但埋伏在外圍的刺客群始終沒有動靜,從第一次試探性進攻到現在,他們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不少人都懷疑刺客是不是已經撤走了,有幾個侍衛還放松了警惕,疲憊地坐在樓梯上假寐,但侍衛長俞平卻更加緊張,他不停低聲呵斥懈怠的侍衛,他已經嗅到藏在平靜中的殺機,敵人在蓄積力量,正如猛虎在進攻前總要做一個後蹲的動作一樣,敵人的下一次進攻將是全力一擊。

窗前,李維正的神情也漸漸嚴肅起來,朱標認為燕王不會真殺他,那是因為他的心中還存一念手足之情,但他李維正應該知道,燕王朱棣在他父親朱元璋死後都做了什麽,相比朱棣的心狠手毒,朱標卻寬厚仁德,雖然是一個可以為之效死命的主公,但在權力鬥爭中勝利者往往是朱元璋、朱棣這樣的心狠手辣者,歷史也往往是由他們來書寫。

不過讓李維正憂心的不是朱標的寬厚仁德,朱標的寬厚仁德正是吸引他為之效力的閃光之處,他憂心的是朱標的優柔寡斷,他的方案能接受就執行,不能接受就拒絕,現在已經拖了一個多時辰,再不下決定,他們可能都會活不過今晚了。

……

房間內,朱標背著手望著房頂不語,李維正的方案他已經考慮了一個多時辰,他也承認這是讓藍玉擺脫嫌疑的最好辦法,也是化解燕王死棋的妙招,但這個方案過於狠辣,還是令他一直猶豫不決,他始終下不了這個手。

“孝孺,你認為這個方案如何?”朱標心中委實難以決定,他希望從方孝孺這裏得到一點啟示。

相比朱標的優柔寡斷,方孝孺倒是態度明快,他堅決反對李維正的方案,“殿下,李太師有功於社稷,他此時避禍無門,殿下此時應該施予援手才對,怎麽能落井下石,陷自己於不仁呢?殿下應主動向皇上說清楚此事,以皇上的聖明必然會理解此案和藍將軍無關,從而重責燕王,殿下為一國儲君,當時常心懷仁恕,且不可聽信這種下三濫之損計。”

反對了方案,方孝孺還意猶不足,由事及人,他對李維正更是嚴重不滿,他本來就瞧不起李維正出身卑微,沒有功名,現在李維正又出了這種有辱大義的惡策,怎能不讓他義憤填膺,以小可見大,從這件事上便可看出這個李維正是心狠手毒之輩,絕不能讓太子委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