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誅心

“對了,”袁可立停住腳步,冷笑道:“近日見著杜禮,李甲,胡三省等人,模樣都甚是驕狂,看到了我,都是一副冷然傲然的模樣,因為遼陽大捷之事,他們這些依附於武夫的官員卻是雞犬升天,朝中大佬,轉變了態度,聽說李甲要轉工科給事中,杜禮升員外,胡三省要放到某省做知府,雖說是下府,也是一下子成為親民官的最高,他們這些張黨的人,一個比一個得意,我們卻是灰頭土臉,想起來真是心有不甘。”

如果是別人說這樣的話,顧憲成不免要懷疑是成心給自己添堵,叫自己難堪,但眼前說話的是鐵杆心腹的小兄弟,而且一腔義憤,當然不是作偽,他想了想,冷笑道:“遼陽這樣驕狂,地方上一手遮天,轄制文武官員,鯨吞其它將領的部曲,經濟上隨意煮鹽發賣,熔爐煉鐵,大興軍屯,名曰朝廷軍鎮,實則已經自成一藩,朝廷之上,已經有不少大佬發覺利害,只是大勝之余,為了怕人說朝廷迫害功臣,只能暫且隱忍,待時間一過,自然會找由頭來對付他,今日且看他驕狂,我們再看來日,到時候,只要有人出手,我們自然也是相隨而上,絕不能叫張惟功那樣的驕狂兇殘的武夫真的得了勢!”

顧憲成的消息,遠比袁可立等新科進士要靈通的多。

朝廷已經定下扶植李家對抗張惟功的決定,在他看來,李如松將門虎子,膽氣過人,從宣府諸事上來看,也是一個對文官不大尊敬的驕狂紈絝,但兩害相權,自然是取其輕,李如松雖狂,但一切行事其實都在體制允許的範圍之內,而惟功的一切行事,看似是溫良恭儉,其實是在挖朝廷和文官集團的根,挖的是宗族和士紳的根,這些年,雖然顧憲成沒有親自到遼陽去看過,但遼陽的報紙他是常看,也是經常和去過遼陽的人閑談,看似無心之下,也是把遼陽的軍政工商屯堡體系打聽的清清楚楚……包括遼陽的各分司部門的職掌,各營的營制,深層次的東西肯定是了解不到的,錦衣衛都沒有辦法,更不必提顧憲成這樣的普通文官,但僅從表面來看,顧憲成已經知道,張惟功在遼陽所做的一切都並不是那麽簡單,而是一場掘根的生死之戰!

遼陽模式推向全國,則必定是舊有的傳統如遼陽鎮境內的所有地方一樣,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正因這種認識,哪怕是江南一帶已經與遼陽和順字行合作很深,顧家本身也在遼陽的合作貿易中大賺利潤,顧憲成還是毅然走上了“遼陽黑”這樣的道路,不論如何都決定一條道走到底,雖九死而不悔。

在遼陽大捷之前,他就已經以反張惟功聞名,而遼陽大捷之後,舉國歡騰之時,顧憲成還是上了一道陰陽怪氣的奏折,指責遼陽越境出擊,先斬後奏,如果邊將都這樣行事,九邊各鎮都是這般胡來,朝廷體制何在?各地的督、撫,威嚴何在?朝廷中樞調度的權威又何在?

他當然沒有提到皇帝的威權上去,一則過於犯忌,誅心之論太過嚴重,二來以他文官清流中的面目和名望,如果扯到皇權上去,對自己的形象也是嚴重的傷害,將來如果和皇帝頂牛時,一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便是不好再說出口來了。

就算如此,顧憲成的奏疏上了之後也算是小小的出了一把風頭,畢竟在太廟祝捷獻俘之後不久的氣氛之下,能這般說話的還真是不多,當然,他招致了很多反感的聲音,文官之中,對他不以為然的也是很多,甚至包括與遼陽不和的兩湖官員,贊同他的也是不多。

但很多人都以為顧憲成必受嚴譴的時候,萬歷卻是將他的奏疏留中不發!

這一下,朝堂上下的有心人還是隱隱猜測到了萬歷的心思,當然,能有這麽機敏心思的人並不算多,以袁可立來說,就並沒有怎麽明白皇帝的用意,在他看來,顧大哥搏擊的十分精采,而皇帝回護立功的武夫,竟然毫不回應,這實在是很挫傷士氣的一件事。

對這個小兄弟在政治上的不大敏感,顧憲成也並沒有辦法,有一些事,做得說不得,他亦不想破壞自己的形象,給這些剛入團體不久的小兄弟詳細解釋自己怎麽揣測皇帝心思的……自己的形象要緊,還是等這小兄弟自己慢慢領悟吧。

“多行不義必自斃。”到最後,他只是冷冷而語,並不願多說了。

“叔時兄說的是,小弟有點患得患失了,我輩君子,但憑直道而行,何必計較太多!”

袁可立倒是慷慨激昂的很,聽到他的話,顧憲成也是有哭笑不得的感覺了。

當下拱手而別,袁可立做的一頂二人擡的小轎,他已經是觀政進士,雖未正式授官亦是官身,按體制出行需有一定之規,今日雖然是便服前來訪友,卻仍然坐了轎子前來,這會子上了轎,兩個轎夫擡動轎身,卻是往南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