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居停

王一鄂也是有些猶豫,他的經驗和判斷來說,很難叫他相信遼陽有什麽真正的大捷戰報送回來,在他看來,現在的局面無非就是各黨角力。

他原本是徐黨中人,徐階在朝,他一步步往上穩升,徐階去職,他和張居正並無真正交情,相反,張居正暗中出手,唆使海瑞在江南巡撫任上出手對付徐階,徐閣老一世英名,險些毀在海瑞手裏,就算各方努力,最終還是使徐府兩個公子被判軍流,徐家的田土大半上交,這才了結了海瑞清查徐家土地的一段公案。

有這麽一段心結,張居正秉政的十年,王一鄂不得寸進,張居正死後,朝中開始清算張居正的余黨,他才有機會,一步一步重新爬上來。

現在到了這兵部尚書,太子少保的位置來之可是十分不易,王一鄂十分清楚,自己根基不穩,萬萬不能行差踏錯了。

既然是黨爭,自然就投效最大的黨便是了。

遼陽雖然有些實力,但現在的局面是晉黨和楚黨聯手,東林也有相當的勢力對遼陽並不看好,王一鄂昨晚接到顧憲成的手紮,顧憲成向他保證,就算遼陽打了一個象樣點的勝仗,舉朝之中,也激不起太大的動靜來。

大家協力,把這事給“淹”了。

就象皇帝留中一樣,遼陽就算打贏了,舉朝緘默,除了張黨那幾個上疏外,別無動靜,皇帝自然也就不以為意。

就算多年之後,有人替張惟功不值,報屈,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

一個總兵,在朝中能量無非就是這些,能有多大的勢力?

一念及此,王一鄂便從容道:“遼陽三路出擊,皆遠出塞外,以愚意能自保便算奇跡,更遑論能大勝報捷。”

申時行默默點頭,轉向中堂上的其余各位閣老,沉聲道:“諸公還有什麽要問的?”

許國嘴唇張了張,沒有說出口來。

王家屏皺眉不語,他為人剛正強直,為禦前侍講學士時,端莊剛正,被萬歷尊稱為“端人”,但他人雖沒有私心,在遼陽一事上也覺得皇帝處置有些輕率,可惜他對軍事幾乎一無所知,此時就算想發言也無從說起了。

王錫爵,沈鯉兩位也不長於軍事,遼陽一事上也沒有立場,更加不會說什麽。

“好,暫且先擱一段,等遼陽有了具體的塘報過來再說。”

申時行的話,算是暫且一個結論,呂坤等人起身與王一鄂一起告辭。

“諸公且拭目以待吧。”梅國楨性格強韌,很沉著地道:“數日之內,必有大捷奏報至京!”

王一鄂微微搖頭,沒有說什麽,諸多閣老,許國苦笑一下,其余各人,又低下頭繼續執筆辦公,分閱奏章,遼陽的事,在閣老們看來,能有這樣的一場會議,已經是超出了。

……

……

站在午門前的廣場上,努爾哈赤如同一個初到京師看到大明紫禁城的鄉巴佬夷人首領一樣,呆呆征征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似乎是被驚呆了,腳步都有難以挪動的感覺。

看到這樣的情形,一些路過的大明官員成熟的微微一笑,不老成的,不免笑出聲來,就算是再木訥的官員,看到這些夷酋在大明宮禁前的這種表現時,也是難免會有種種難以抑制的自豪感。

自從遼陽軍出塞之後,努爾哈赤幾乎就食難下咽,睡難安寢,待明軍打了幾次前哨戰,把福余部的哨騎如秋風掃落葉般的掃的幹幹凈凈的時候,努爾哈赤就在佛阿拉呆不住了。

這座他自己興修的城池方廣數裏,外城用木柵,各城門間住著皮匠,木匠,鐵匠,各種匠人不停的打造鎧甲,精鐵兵器,各種輔助用具,不停的替他裝備著自己的精銳部下。

這座城池在兩條河流的旁邊,順流而下是蘇子河各部城寨,往西就是撫順關,地勢險要,控制山巒河流和大道,整個城池居住著兩千多戶近萬人口,在十幾年前,他父親塔克世和祖父覺昌安身邊只有幾十個可用的人手,在努爾哈赤起兵之初去攻打尼堪外蘭時,有兩個部落派來援兵,但連他本部兵馬在內,有甲十三領,兵馬剛剛過百。

那是何等孱弱的力量啊……大明那會子只要從撫順關派幾百騎兵進來,他就只能亡命逃走,或是老老實實就縛,不論被關,被斬,他的部落都是毫無辦法可言。

那時候,他哪裏有資格自稱什麽貝勒?

現在一切看似不同了,他用蒙古語給自己取了漂亮的貝勒名號,用蒙古語給自己幾個兒子取了名字,他用這種辦法來暗暗反抗著大明,在遼陽軍出塞之後,他感覺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難逃遼陽那位總兵官的洞鑒,他害怕了,他在佛阿拉這座自己經營出來的女真雄城之中再也無法安然入睡,在連續失眠兩日之後,努爾哈赤匆忙準備了一些貢物,然後入撫順關,取道遼西,急馳京城,在他身後,一切都被拋了下來,他害怕遼陽軍滅了福余部後,要求自己與哈達等部首領一起拜見惟功,在自己出現之後,那個張總兵官一聲令下,將自己如李成梁斬烏拉部的那兩個貝勒一樣,砍下人頭,扶立他的兄弟繼位,他的一切抱負都如自己被砍下的頭顱一樣,歸於塵土,一切都漸消雲散,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