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母子

只是在萬歷躬身退出的時候,李太後突然道:“吾兒,張先生去後,叫外廷交進銀兩,怕是容易一些了吧?”

“是,”萬歷也覺得有些輕松,神色愉快的道:“張先生萬般皆好,就是太勒掯了一些。外庫兩千萬銀子存著,內廷要用十幾二十萬的,就只護著不肯給。”

“他畢竟小門小戶出來的,操持國事也不容易,”李太後嘆了口氣,眉宇間也滿是輕松之色,只揮手道:“吾兒去吧,想那張四維,申、許二先生都不是張先生那般強項的人,以後我們的用度,倒真的方便多了。”

母子二人相視一笑,在這一刻,倒是真有的知己一般的感覺了。

回到乾清宮之後,萬歷呆怔了一會兒,腦海中也想起來萬歷元年自己剛即位的那幾年時的情形,當時一臉剛直,一副美髯的張居正開始給他講課,那種威嚴之態,給不到十歲的萬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得剛剛失去父親的少年萬歷有了一種安心的感覺,哪怕是張居正有時教導他是聲色俱厲,十分嚴厲,如同普通的師長對幼童一般,萬歷也沒有什麽反感,相反,越是這樣,他越視張居正為父。

可以說,在萬歷五年以前,皇帝在張居正身上找到了父親一般的感覺。

可惜這種感覺,隨著萬歷的漸漸成長,而他又感覺到張居正並不是他平時強調和教導的那樣清正嚴明,也是有著種種不足的一面,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一面時,而張居正對他的管束越發嚴格,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之後,萬歷心中的神像轟然倒塌,張居正不僅不是父親,相反,已經漸成仇敵了。

一切俱無須再提,當年的嚴師,現在的政敵終於是要離開人世,萬歷心中有一些感慨,有一些唏噓,但並不妨礙他的臉上浮現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張居正在一日,他便不能直接掌握大政,而青年的皇帝,已經是二十歲的年紀,卻被人庇護,在人的羽翼之下,這是無論如何也心有不甘的事。

“先生大功,朕說不盡,只看顧先生的子孫,先生務必放心……”

萬歷的臉上,帶著由衷的笑容,下筆如飛,卻並不是駢四驪六的虛文,而是寫著真情實感,句句白話,令人一看就看知道,他與張居正的感情有多深厚。

“來人。”寫完之後,他叫來一個禦前牌子,吩咐道:“立刻送往張先生府上,並且說朕已經派人到寺觀去替張先生祈福,文武百官亦須替張先生祈福!”

……

……

夕陽西下,北京的東城門漸漸快到了要關閉的時間,通州往京城的大道上,商旅要麽加急趕路,要麽已經在路邊尋著一些騾馬大店,預備住下,明日一早再進城。

雖然尚未天黑,城外的村莊人家已經炊煙四起,不少莊民就在靠近大道的場院上槐樹下吃飯,看到有人還在最後時刻趕路沖刺,就不禁端著碗議論起來。

在東便門的城門附近,有一群人在緊張的等候著,他們沒有錦衣華服,穿著平常,也是三三兩兩的散開,沒有刻意在一處,所以並沒有引起人的過多注意。

而且人群應該分為好幾撥,並不是一起前來,只是他們等候的人太過重要,哪怕只有半刻鐘時間便關城門了,這些人仍然在城門附近繼續等候著。

“來了!”

一個二十左右的青年人,穿著盤領青衣,戴著軟巾,下擺被盤了起來,衣襟扣在腰間,看起來精明幹練,是一個大商號夥計的模樣。

他似乎是第一時間聽到了馬蹄聲響,原本是蹲在地上,和幾個夥計模樣的人說笑著,不注意的人根本看不出來這幾人是在城門處等人。

東便門一帶再往裏便是崇文門,這裏地方繁富,人煙稠密,哪怕是現在黃昏時刻,人流仍然十分密集,所以可以很從容的掩藏行蹤。

一小隊京營兵正說笑著往城門處去,高大的城門足有好幾丈高,每次不論是打開或是半閉,都要大費周章,在他們關閉城門之前,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響了起來。

“狗日的混蛋東西,”一個小軍官罵罵咧咧的道:“誰他娘的這會子來跑來,城外住一夜得了,外頭又不是沒店住。”

話音未落,便是有馬鞭向他抽過來。

“啪!”

一聲脆響之後,那個軍官臉上頓時就是一條明顯的鞭痕。

那個小軍官疼的滿地亂滾,守門的把總武官趕了來,大怒道:“還沒有王法了是不是?來人,將這傷人的擒下來,先狠揍一頓再說。”

“誰敢?”

打人的是張簡修,他穿著輕便的綢衫,腰系銀帶,飾著寶石,腰間的飾玉也是最上等的,加上腳上的絲履,裹纏著金絲銀線的馬鞭,一看之下,便知道是一個十分有身份的貴公子。

一看到是這麽一位主兒,把總咽了口唾沫,知道撞上鐵板,來的定是貴人,因為銀帶飾物,縱是有銀人亦不敢用,只得有品級的勛貴子弟,才敢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