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上奏

“財賦有限,費用無窮。積貯空虛,民膏竭盡。不幸有四方水旱之災,疆場意外之變,可為寒心!此後,望我皇上凡百般費用,痛加樽節!若再有取用,臣等絕不敢奉詔矣……”

張居正的奏疏不是用小本私奏,而是用題本形式,並且是在這一日的常朝朝會之時,公然宣讀而出。

今日朝會,在皇極門,內閣並勛臣武臣,在京常朝官員數百人,並儀衛人員有超過兩千人聚集在一處,當按慣例各衙門上前奏事時,由張居正親自朗讀這一份他親手擬成的題本奏折,聲音朗朗,回蕩在皇極門的高大陛階和廊檐四周。

在場的人,均有驚呆了的感覺,而內閣諸臣的表情,尤其精采。

張四維瞠目結舌,申時行則深為皺眉!

張居正的舉措,就是申時行最不贊同的地方,請皇帝樽節費用,這當然是首輔儒臣應該有的行為,無可指摘,但當著百官同僚的面,如此當眾宣讀出來,這是忤逆犯上,實實在在的大不敬行為!

可是以他現在的權力地位,想阻止這件事,實在也是絕無可能之事……申時行和許國等皇帝的心腹,也只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禦座之上,太監環衛之中,臉色鐵青的青年皇帝。

萬歷皇帝的手,也是緊緊抓在禦座的兩邊扶手之上。

今日之事,他萬萬沒有想到。

前幾次往光祿寺或是戶部提取現銀時,外朝都沒有什麽話可說,這些銀子,說來說去並不是皇帝一人用掉的,而是太後和潞王加上內廷的很多開銷在一起,皇帝自然也是要用一部份,可絕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這些事,皇帝以為外朝應該清楚,並且有足夠的默契,在此之前,雖然頗有人非議自萬歷二年以來,取用銀子太多了一些,而且大婚費用一花數百萬金銀也太靡費,但這些議論都是被張居正等重臣壓了下去,現在大明儼然有中興氣象,花費一些銀子又能如何?皇帝自己,也是這般地想法。

既然說張先生是百年難得的能臣,天下太平無事,國用日足,自己身為天子取用銀兩,又有何過?天子乃天下人之主,天下之茅土亦是天子之產,取之供奉天子,有何不可?

有時候,皇帝恨不得根本沒有內朝外朝之分才好。

這些想法,在張居正的朗朗讀奏聲中,被徹底粉碎了。

萬歷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能再難看……今日大朝,這樣的情形等於就是當眾被辱,而他身為已經親政的天子,不僅不能對上奏的張居正有所處置乃至表示一點不滿,一會兒之後,還得改顏謝罪,否則的話,在張居正身後的馮保和太後必然會和張居正聯起手來,給他一個更大的難堪!

為天子到如此地步,亦是可悲可憐可嘆了。

好不容易等張成正將奏疏讀完,捋著美髯靜靜地看向自己,萬歷強忍著心頭的怒氣,在禦座之中欠一欠身,大聲道:“元輔張先生所說極是,朕取用無常,日後應樽節內廷用度,斷不可隨意取用銀兩,此奏極是,賜張先生白馬一匹,表裏兩匹,白銀五十兩,以資嘉獎。”

白銀五十兩在大明賞外臣的記錄裏就是重賞,後來萬歷想換皇太子時,將申時行等閣臣請到內廷西苑坐船釣魚看戲聽曲,最後賞銀也是五十,用銀子堵大臣的嘴,天子賄賂大臣也就是這種手筆了。

現在張居正一封奏疏就賞這些,實在是叫人虎軀一震的厚賜。

不過元輔老大人對這賞賜興趣不大,張居正眼中波光閃爍,深不可測,聽了萬歷的話後,深一躬身,朗聲答道:“皇上厚賜臣不敢受,臣請皇上樽節,此類賞賜,也當在其中。只要皇上心懷元元,臣縱不受一絲一毫,心中亦是喜悅萬分。”

萬歷小狐狸想當眾拿東西堵元輔的嘴,張居正老狐狸焉能上當,立刻便是大義凜然的堵了回去。

萬歷無奈,只得捏著鼻子應了,接下來各衙門奏事他也無心細聽,無非回知道了三個字,待奏事完畢,萬歷立刻站起轉身,大步回內廷去了。

在場群臣,替皇帝尷尬的不在少數,不過輿論的同情,倒也不盡然在皇帝這邊。

顧憲成這個新授的戶部主事只有這種大朝會才夠資格參加,平常的常朝和午後的小型朝會,他這樣的資歷和官位都沒有資格參加,他是今年的新進士,上半年還在觀政,秋後授給的戶部主事一職,因為與趙南星等人的關系,顧憲成在朝中不是那種兩眼一抹黑的新進士,在京城,他儼然也是一個小小的未來的新星,雖然不是翰林庶吉士,亦是被人所看重的青年官員之一。

畢竟,有深厚人脈和根基,又是十分年輕,將來的前途縱不是閣老,也該是部堂寺卿,這樣雄厚的背景,值得人交結,交結的人越多,越是顯得顧憲成將來必有所成,圍著他的人便是越來越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