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根基

說妥價格和總量之後,惟功便是告辭而出。

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一群糧商在一起商量細節,未免有些自落身份,也容易落人口實。

在目前為止,他的舉措還是毫無問題可說,一切都正大光明。

有張居正的許可,加上他在邊鎮預先準備好的關系,運糧之事就是一道通途。隨著他的糧隊通往北方,那些損耗大,時間久的糧隊都會漸漸消失,轉軌,半年到一年之後,最少在遼鎮和薊鎮,還有保定,昌平等各鎮的軍糧,毫無疑問就是由他來運送了。

其實朝廷在這等事情上是極端不負責任的,以前還有開中法來叫鹽商送糧,大明中葉之後,皇帝濫賞鹽引,開中法完蛋,然後各軍鎮的糧食就得自己設法了,費用高時間久,糧食運輸不易,造成邊鎮糧價騰貴,在西北各地,很快就會有小冰期的影響,本地衛所的土地在幾十年內都會減產甚至絕收,軍士待遇原本就苦,後來更是一落千丈,這些軍人賣兒賣女都很難維持生計,糧價太貴太高,這是很重要的一條原因。

就算這樣,朝廷也是不管不顧,軍餉都不一定發下去,經常數月到半年不發餉,哪裏還管你糧價貴不貴?

就以山東這樣的軍鎮來說,明明糧食沿運河到臨清,但並沒有某個部門綜合負責將糧食送到山東鎮手中,而是繼續北上,抵達德州後算是到達山東鎮的地頭,然後由該鎮自行組織人力物力,將自己的軍糧領回。

這樣的事情,到處都是,開國時朱元璋定來的種種亂來的做法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消除,比如規定余杭某個村子為南京的禁軍供給軍糧,這個村莊的人得自行送糧到南京,朱元璋的想法就是這樣做是單對單,沒有官員從中搜刮,但推廣到全天下,兩千個州縣的財政制度全部是這樣混亂的話,那就是一堆誰也理不清楚的亂麻。

就算到現在,改本色為折色,推廣條鞭法之後,一個縣官還是得對十幾個部門負責,分門別類,繁雜不堪,整個大明,根本就沒有一個統籌的財政部門,所謂的戶部,就是一個管倉儲運轉的部門而已,相比唐宋時的三司使,明朝的財政體系不能用弱,只能說是弱爆了。

財政體系的混亂,也算是惟功的機會。

最少,他的軍糧生意可以直接對各地方和各個軍鎮,這種事按常理是應該中央統籌的,當然,大明的中樞絕沒有這種擔當和能力。

“大人,”在送別惟功之時,錢能恕這個糧行的東主還是忍不住囁嚅著問道:“為何要挑我們這些人?範家也好,還有剛發的渠家,喬家,這些山西糧商,可都是實力遠在我們之上的啊……”

“山西佬太精明,和他們談太費事了,石頭裏還榨出油來的主,我和他們談什麽?”惟功爽然一笑,答說道:“再者說我們現在搶了他們不少生意,這些山西人對我們順字行怨氣大著呢。”

“這倒也是。”

錢能恕立刻就明白過來了的樣子,連連點頭,惟功微微一笑,與這個糧行東主拱手而別。

其實他不與晉商合作的原因很多,裏頭有不少不可為外人道的內情,在這裏,他是不可能與錢能恕直說的。

順字行發家的時候,搶了京城腳行的生意,把那些傳統的腳行擠的垮台了,那些普通的驢夫和騾夫倒是被他們給留用了,而那些腳行中人,一律不用,將這些人擠的全失了業。

當年京城之中,群架打過好幾次,腳行的那些混混被順字行打的落花流水,這行生意硬是硬生生打了下來,腳行和山西人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雙方已經算是結了層怨,結果順字行現在還有兌錢存錢的業務,並且在京城可以通存通兌,這玩意兒和唐時的飛錢近似,一般的商人也說不出什麽道理來,但比起自己身上帶著沉甸甸的銀子方便這是誰都懂的,順字行的這門生意剛做起來,整個北京的金融業幾乎就到手了五成,經過一段時間經營,已經到手了七成。

山西人原本的禁臠就是錢莊和銀號這兩塊,錢莊是銅錢兌換存取,通過收手續費等辦法賺錢,銀號則是白銀的熔鑄收集,化零為整和化整為零都有,也是利潤頗豐。

要到清朝中葉前後,山西人有了皇商地位,更加穩固之後,才在各地開設分號聯號,票號業,也就是可以通存通兌的金融業務才漸漸展開,但經營方式單一,手段落後,西方的銀行業在晚清一進來,山西佬的票號就徹底完蛋了,然後從此沉寂下去。

在明朝這個時候,正是山西勢力蒸蒸日上的時候,錢莊銀號質鋪糧行,這些都是最賺錢的行當,也都掌握在山西人手中,到萬歷晚期和天啟崇禎年間,晉商八大家紛紛成型,都是資產在千萬兩白銀和七八百萬之間,這些晉商加起來的資本有數千萬之多,影響到的商業範圍之廣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這樣的一個商業集團,培養自己的子弟讀書做官,買通官員,勢力已經極為龐大,最少在現在,晉商和其代表的山西系官員三分天下有其一,哪怕是張居正這個強勢的首輔,也要挑張四維這個晉黨領袖入閣來平衡,這裏頭的東西,太可堪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