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北伐(八)

自節堂出來,已是傍晚時分。沈金戎回到本部駐地,傳令屬下諸校尉、都尉來見。日前剛下過大雨,眾將自各處趕來,牛皮軍靴上沾滿泥巴,就在他的大帳外寒暄問候,讓各自的親兵拿著短刀削去厚泥,又使勁在帳外的草墊上擦上幾下,略幹凈些,便各自報名請見。

沈金戎卻是豪門世族出身,最愛幹凈,此時見自已原本整潔幹躁的大帳內盡是這些粗人丘八甩的爛泥,心中不悅,卻只得向他們笑罵道:“甩什麽甩,一會子出去還不是一樣!”

各人聽他斥罵,便不敢再亂走亂動,只亂紛紛笑道:“大人一向整潔慣了,屬下們滿腳的泥,很是不恭。”

“不必如此。到是大家議一議,我們該當如何行事?”

他歪斜著身子,往幾案前傾,目光炯炯看向諸人,沉聲道:“大將軍命我將五千精騎,往鳳陽一地邀戰截擊。大將軍以重任壓在我的肩上,這自然是信我的過,這才下如此命令。諸君都是我的心腹,此次或勝或敗,或榮或辱,都在諸君身上。”

“衛尉大人待咱們一向不薄,咱們敢不效命?依屬下之見,今夜好生歇息,明早五更起身,直奔鳳陽。那明軍坐困城中,咱們雖從後方插入,卻也無妨。沿途收拾小股明軍,為江大將軍遊走掠陣,待兩軍會合,衛尉大人的功勞便是頭一份!”

“正是此理,請大人放心!”

沈金戎正聽的滿意,嘴角微微帶笑,卻一眼望到有一都尉默然不語,並不肯上來做忠勇效力狀,因向他問道:“李侔,你說說看!”

李侔躬身行了一禮,抱拳道:“回衛尉大人,屬下位卑職輕,此處都是屬下的長官,哪有屬下說話的份。大人的安排,屬下只管聽著就是,再無他話。”

他雖是說話恭謹有禮,神色如常,兩眼內卻是波光閃動,顯是心中明明若有所思,並非如他所言的那般聽命而已。

沈金戎格格一笑,向李侔道:“李都尉馬球打的好,是以陛下親口允準你由廂軍調入漢軍行伍。原以為你只是以騎術博擊見長的莽漢,這幾個月來,一舉一動卻凜然有大將之風。年紀雖小,卻是老成的緊。交給你統帶的幾百人馬,你都管束的很好,軍中森嚴有序,一聞小李都尉之名,軍漢們無不垂手而立。今日軍議,言者無罪!來來來,把你的想法說說看!”

李侔聽他誇獎,雖有乃兄李巖交待,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喜色湧上眉頭,強自按捺之後,又向沈金戎一躬身,答道:“既然大人一定要屬下說,那請恕屬下失禮。”

“你說!”

“張大將軍命衛尉大人往鳳陽遊走掠敵,所為何事?左右不過是擔心鳳陽明軍如同準、揚一帶的明軍那般,未經接戰便潰敗而逃。按說,飛騎全軍三萬人全數往鳳陽一帶也是該當的。只是又需提防山東明軍南下,是以才派大人領兵前往。依屬下的見識,此時大雨初霽,道路泥濘,我師都是騎兵,行走困難。大人若是一意往鳳陽殺敵立功,只怕有悖兩位大將軍派大人出戰的初衷。”

沈金戎心中卻是明白,飛騎之所以不能動,到不是需防著明軍重新集結南下,而是隨時提防著關外突發之事。只是此時卻也不便明言,只微微點頭,向李侔道:“你說的雖是有理,然而大軍出動,不與敵接戰卻遠走遊弋,這未免說不過去!我沈某受陛下大恩,敗家子弟又重復有今日,安能不為陛下效死力?”

帳內的漢軍軍官無一不是張偉於泥塗草野中拔擢而出,身受其重恩,聽得沈金戎如此一說,自然是大有同感,因一起抽刀呼喝道:“願以死以報陛下深恩!”

更有李侔的頂頭上司向他斥道:“爾一個小小廂軍都尉,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門路,使得咱們陛下親準你入漢軍,你需得老實聽令,實心報效,再敢胡言亂語,我定不饒你。”

見李侔臉色蒼白,雖是心中不服,卻緊咬雙唇並不還嘴,心中大奇。這李侔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卻有著如此擔當城府,見識手段皆是不凡,當真是令人驚嘆。

當下也不勸解,由著眾將將那李侔折辱一番,然後才又布置各人的行軍路線,分配軍務下達指示,亂哄哄鬧將一氣,方令各人退下。

見李侔也隨眾人下去,沈金戎忙命人將他傳回,也不待他說話,劈頭便道:“你說的其實有理。只不過我肩負重任,不可以因你的見識就改弦更張。我身為統兵大將,卻不能只偏聽你一人。”

李侔不避他的眼神,與他對視,只覺對方眸子直視自已,並不因對視而稍有紊亂。他想起兄長在自已臨行前吩咐道:“其心不正,則眸子亂焉。要識人,不要狂縱……”

想到此處,心裏微微一酸,卻不知道奉命駐守廬州的兄長現下如何。他自當日在南京校場馬球大賽之後,因張偉的賞識而有了調入漢軍的機會。原本他不舍兄長,還想留在襄陽廂軍之內,到是李巖因知廂軍無甚前途,自已不能拋卻屬下,其弟有這個良機,卻也不能放過。因精心挑選了幾個自已栽培出來的精幹手下跟隨,又將其弟好生教導一番,兄弟二人這才依依惜別,自此李巖仍駐襄陽,李侔卻因騎術入了飛騎衛,原任副都尉,因治軍嚴謹,操練有方,北伐前方提任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