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江南(一)

鄭瑄低頭一想,向張偉道:“大明官俸極低,官員們收些火耗帖補一下,原也無可厚非。只是正賦一兩,火耗竟能收到十兩,盤剝吸血乃至於斯,這當真是不得了。大人禁收火耗,當真是了不得的舉措。但賦稅收上來的是碎銀,總需熔成官銀,然後入庫,其間必有損耗,若是不收火耗,雖斷了官員貪汙的門路,卻也難免要官府來補帖才是。一州一縣還好,全江南至少要賠上十幾萬兩銀子方可。”

“不妨事。這筆銀就由官府來出,亦是無妨。多收這幾十萬,全國上下的官兒們只怕要多貪十倍上去。百姓們自然是怨身載道,無以聊生。奉漢兄,你是好官一個,但普天下如你一樣清廉的,又有幾人?”

鄭瑄聽的動容,正欲答話,卻又聽張偉接著道:“自然,太祖開國以剝皮之刑治貪,仍是無用,其為何也?官俸太低所致!一個知縣,年俸不過二十多兩,還總得聘幾個書辦,師爺吧?再加上異地為官,花費甚大。等閑之家,只怕是負擔不起。是以若是一清如水者,比如海瑞,老母親過生日,竟然連一斤豬肉也買不起。待死時,連棺材也備辦不了。國家養士,這樣不成個體統。是以欲要官員不貪,一則是要以國法鎮之,二則也要讓官員尊榮。是以台灣有廉政署,不歸任何衙門統領,是以沒有掣肘,有專查之權;再有就是提高俸祿,令官員不至於饑貧。雙管齊下,方收實效。”

他還有些話,卻也不方便此刻就與鄭瑄和盤托出。明清之際,表面上的地方長官是進士出身的儒生擔當,實則都是那些積年的小吏從出搗鬼。那些呆書生讀了幾十年書,好不容易有個前程,做一任實缺官,卻是如同睜眼瞎子一般,於政務斷案一竅不通,只得通過聘請的師爺和那些熟手小吏來辦事。這些人上下其手,從中舞弊,將正堂老爺瞞在鼓裏,又或是幹脆將老爺拖下水去,一群人勾起出來貪汙。所以即便是況鐘這樣的清官名臣,也有當場摔死師爺的事。一則是離不了,自已俸祿又低,又養不起,只得多收火耗補帖,二者是不通政務,被這些人欺瞞左右,想清廉亦不可得。台灣任官,皆是由實材補授。有舉人秀才出身的則任書力,主吏;通算術者,則為核算審計的官吏;法務和廉政官吏,則由通律令和算法的通才擔任,並非如明朝,所有的國家正員,皆必須由科舉儒生來擔任。只是此時若改變習俗,只會讓這些儒生反感,影響張偉穩定江南的大計,是以此時斷不可行。依著張偉想法,待江南全下,主官仍由那些官聲尚好的儒生擔任,而佐吏,則由台灣派來,如此這般,政務方能順遂。

卻又聽那鄭瑄疑道:“大人,你免了三餉加派,又不收火耗,加之興兵征伐,東征西討的,這得需用多少銀子才能敷使用?再有,連正賦亦是不收,雖然鄭瑄要代百姓多謝大人的恩德,不過也著實有些懷疑,如此這般,大人能承受的起麽?”

張偉一笑,知他此時已站在自已一邊,為自已竭心盡力。因答道:“漢軍軍費早已準備,這兩年每年二三百萬的財政盈余,皆儲備起來,以充軍費。只是戰時耗費甚多,不瞞奉漢兄,僅是出兵這頭一月,已是用了兩百多萬的銀子。台灣那邊一年收入一千四百萬有奇,官員俸祿加餉銀,並造槍炮彈藥就花費了八成。若不是從前年便開始收取糧食,以為田賦,只怕這一場大戰,已是支撐不來。只是南京一下,底下除了襄陽也無甚大戰,日後每月有百萬銀便可敷用。待過上幾個月,台灣那邊便可又有積蓄,再加上各處州縣還有些存銀可用,若光是漢軍所費,到是夠了。至於江南的各項賦稅,奉漢兄,你是大明高官,亦是清楚的很吧?正賦每年不過三百余萬,連同加派方八百多萬銀,這是朝廷所得。可是其間有多少被各層的官員們中飽多少?百姓苦矣!我今年免收,也是讓百姓回復原氣,少收了這幾百萬銀,我固然是要緊張些,到底百姓們得益更大!至於其余開支,官員俸祿,我要從江南的貪官及閹黨,還有各地的親王藩王中拿!”

鄭煊吃了一驚,急忙起身道:“追比貪官,閹黨,士大夫和百姓們自然是拍手稱快。只是若有不慎,得罪官員過多,只怕有損江南大局。再有,大人偽托是建文皇帝後人,對宗室不但沒有什麽恩賞,反到是要他們掏出錢來,這豈不是令人怨恨?就是今上,他減膳,撤樂,將每日一換有皇帝袍服改成一月一換,亦是不肯難為宗室,請大人細思。”

張偉冷笑道:“今上一個月省那幾千兩銀子,夠做何用?那些官兒和外戚們不顧國家安危,一個個仍是挖骨吸髓一般的欺壓百姓,別說是讓他們把銀子吐出來,就是都殺掉,亦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