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爪哇(七)

東南亞的天氣當真變化無常,張偉傍晚時分甫從總督府中出來時,外面還是老大的太陽斜掛在半空。待騎馬行至半路,天空中接連飄來幾朵黑雲,那雷聲轟隆隆響過幾聲,街面上的行人再也不顧著看他們的熱鬧,亂紛紛四散而逃。各人正沒理會處,那瓢潑般大雨卻漫天價灑將下來。

躲在路邊雞毛小店的檐下,張偉看著路邊土路被黃豆大的雨點砸出一個個小水坑來,那泥漿四處濺起,那路面上不及躲雨的行人皆是渾身的雨水泥湯,當真是狼狽之極。

王柱子因在張偉身後喃喃自語道:“還是咱們台北好,一水的青石地面,就是下雨天也不教人覺得氣悶肮臟。我就想不通,大人不在台北好好呆著,東奔西走的辛苦是為啥。”

王煊的人生信條便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每日最是沉默寡言的人,便是張偉同他說話,也是有問方答,從不多言半句。此時聽王柱子說的有趣,噗嗤一笑,向他答道:“梁園雖好,不是故鄉。柱子你是想家啦。”

王柱子剛嘟囔著要答話,卻見一股電流直奔而下,在那晦暗的天空直沖下來,將分散在大街各處躲雨的漢軍將士映射出來。有那膽子稍小的,臉色立時嚇的慘白。

“敬天法祖,畏威懷德……嘿,天地之威當真這麽可怕麽?”

張偉盡管也被那道閃電嚇了一跳,身為現代人的他卻很快將心情平復回來。因見身邊的眾將士都雙眼緊閉,口中念念有辭,甚至有那信奉佛道的,雙手合什喃喃祈禱。心中覺得好笑,忍不住嘀咕兩句,卻亦知此乃是人之常情,短期內無法改變。

王煊卻聽到張偉的小聲嘀咕,他忍不住答道:“當年王安石相公說什麽: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結果弄的天下大亂,人君對天命祖宗有些敬畏,總是好的。若是君主們權威大到無人制約,連天命也扔到一邊,那可怎麽得了。”

“不然,太畏懼祖宗成法和天命,人君不敢做任何革新。這天下大勢已是一日數變,君主仍然是抱殘守缺,只怕沒有了鼎革之變,卻會招致外辱。你看這西洋諸國,哪一個不是磨刀霍霍!崇嶽,你不會想咱們中華上國,有一日淪為豬羊吧?”

因見王煊雖是一笑不語,卻顯是大不服氣。他不知道清朝之事,又見多了明朝皇帝胡鬧,是以對張偉的話絕難贊同。此時西方殖民者力量不強,明朝又素來重視火器發展,當時的漢人到也並沒有覺得西人有多麽強大可怕。

一群人被這大雨阻在半路,眼見這天色越發晦暗,各人心中著急,卻只是無法。張偉因見隨行漢軍皆是滿臉疲憊之色,知道是乏了。因大聲道:“各人都隨我來,這雨能澆死人麽?”

說罷不顧身邊親兵的勸阻,揮鞭打馬前行,雖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他全身已然濕透。王柱子笑道:“既然大人都成落湯雞了,咱們也跟著就是。”

一行人在雨地裏艱難前行,待行至半路,卻遇著吳府派來送雨具的家仆,張偉將那身漁翁裝束穿上,雖然裏面衣衫仍是濕透,卻好過仍在雨水裏苦挨。待到了吳府正門,卻見那吳府一家老少正立於府門之前,靜候張偉前來。

“吳老先生,張偉又來叨擾了!”

爽郎一笑,張偉縱身下馬,一縱間身上水珠四濺,這身裝束雖是防水,亦是因雨大而落了滿滿的雨水於上,此時一縱一抖,乍然間蓬松起來,張偉便如同那大只的鵪鶉一般。

只聽到仿佛有女孩子“噗嗤”一笑,張偉看看自家模樣,也是忍不住一笑,因將身上蓑衣脫下,笑道:“沒提防這雨下成這樣,教各位久等了吧?”

他信步上了石階,各人各道一聲罪過,又謝道:“吳老先生,張偉腆顏又來打擾。總歸是不想受荷蘭人的招待,老先生家宅寬大,又是仁德之人,千萬不要怪罪張偉才是。”

“哪裏!將軍是難得的貴客,老朽請都請不來呢!”

說罷兩手一讓,向張偉道:“張將軍,請。”

張偉亦是一笑,順著吳青源的招呼向內而行,剛行到那正門內檐,卻突地一呆,整個人立住不動。

他瞠目結舌,向著那吳芩問道:“你怎地會在此處?”

吳芩微微一笑,向他福了一福,方答道:“張將軍光臨寒舍,吳府上下幸何如之?”

因見張偉仍呆著臉看她,俏臉微微一紅,又道:“請將軍速速入內更衣,仔細著涼冒風。”

張偉這才醒悟過來,他此時什麽場面沒有見過,雖見吳府上下笑眯眯瞧他,卻只做沒見,又向吳芩道:“自台灣一別,已是數年恍然而過,想不到艾麗絲卻是南洋望族之後,又無巧不巧的在此地與吳小姐重逢,這當真是緣分。”

說罷不顧吳芩臉紅,又將當年尋勞倫斯打聽她下落一事說了,方才灑然入內。待他更衣出來,卻已是不見吳芩蹤影。女兒家臉薄,張偉那般模樣,又是什麽緣分雲雲,她怎地再好意思出來做陪。張偉卻是不在意,酒席中自管向吳青源問及當年吳芩隨同英國人自處奔波一事,這才知道事情原由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