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偷襲(四)(第2/3頁)

張瑞臉色一紅,低聲道:“這種事情,請大人還是不要褒獎的好。”

轉頭看一眼身後屬下,又向張偉苦笑道:“大人不知道,前兒開始放火燒屋的時候,所有的飛騎在馬上舉著火把,楞是沒有人狠心扔第一個。這些人,到底也是咱們漢人,哪狠心就這麽著燒了他們的房子。還是我一咬牙,第一個扔出火把,這才把差使給辦好了。”

橫一眼張瑞身後的諸飛騎,因見都是些中下層的軍官,皆是當年從張偉身邊伺候起居過來的,便訓道:“一個個都不知道輕重,不燒,咱們來遼東做什麽來了!不毀了他們的房子,留著給滿人征收賦稅,擴大軍隊,反過頭來打咱們漢人麽!蠢,一個個都太過愚蠢!”

一眾飛騎軍官被他訓斥的低下頭來,各人心裏自然是明白他此番話正確之極,只是情理之間,頗難取舍罷了。

當日跟隨張偉進山射獵的錢姓小軍官,此時已是飛騎校尉,因見眾人不敢做聲,他追隨張偉日久,情份身份都不比常人,乃笑道:“大人,話是這麽說,只是到底也是狠不下心來。”

見張偉眼睛一瞪,又要張口訓斥,忙又道:“屬下們知道錯了,這不是已經把差使辦妥了麽。”

張偉一笑做罷,便待入堡,卻聽邊上有人低語道:“殘暴之極,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此人也能當大將,當真是蒼天無眼!”

“喔?是誰說話?”

他停身一問,自有身邊親衛如狼似虎般沖上一邊,在圍在堡門兩側看熱鬧的遼民中揪出一個瘦弱的年輕人來,兩個身材粗壯的飛騎提小雞般在馬上將那人提在半空,拎到張偉馬前,往地一扔,那人頓時跌了個七暈八素,勉強擡起頭來,卻仍是一臉的倔強。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仗了誰的腰子,居然敢這麽說我,可是活膩了麽?”

“小生寧完我!遼東遼陽人,只是八旗一旗奴,敢當面詆毀將軍,並不是仗了誰的勢力,現下整個遼東任將軍橫行,小人又能仗誰的勢?只是公道自在人心,小人說話,只是占了一個理字,將軍再大,也大不過天理人情!”

張偉面色一沉,看那人神色年紀,已知此人是誰。心中暗贊:這寧完我果然是個直言敢諫之人。史載他正是今年由旗奴被選拔入值文館,賜號巴克什,此人既通文史,又曉軍事,在滿清久預軍務,遇事敢言,是既範文程後,皇太極最為信重的漢人大臣。只是此時不論此人是怎樣的人才,斷然沒有任他胡言的道理。乃攢眉怒目道:‘哈!你賣身投靠滿人,身為漢人成為旗奴,不以為羞恥,反道是振振有詞,當真是有趣之極!你還自稱生員,我問你,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你的頭發呢?’孔子曰:‘微管仲,吾將披發左祍矣。你的衣袍呢?還自稱生員,受孔孟之教,你也配!’

那寧完我氣的發抖,在這發膚上卻是無法辯駁,他自幼受孔孟之教,剃發一事也正是心中最隱秘的傷痕,這般當眾被辱,實在是羞辱之甚。兩手指甲狠狠扣著土地,半響無語,因張偉住口不語,方才回話道:“朝廷無能,失陷封韁,遼民苦於邊將及鎮守太監久矣。即便如此,初時我們也是想逃,可是遼東距遼西和關內距離遙遠,一路上都是後金國土,又有《逃人法》規定,凡是想逃離的,一律斬殺,卻教我等小民怎麽辦?”

張偉冷冷接口道:“普通百姓也罷了,受過明廷誥命,還有讀過書的,總該知道華夷大防,心中惕厲,逃不掉,難道不能死節赴難麽!”

“將軍!朝廷不能護境保民,卻讓我等小民死難,這未免太過!我適才批評將軍,其因也正是於此。遼民何其無辜,十余年來戰事不斷,每遇戰事,凡被八旗俘獲的漢人,盡皆成為旗下之奴,受盡欺淩苦楚,想逃的,多半失了性命,不逃的,也被軟刀子慢慢折磨死。幸好天聰汗繼位以後,拔擢漢官,任用漢人,立法禁止主子虐待漢人,又令漢人可以建堡立居,自由墾作,漢人願留則留,不願留的,準許出後金國土,回歸明朝。如此大仁大德,大恩大義,將軍細思,是不是比您高明了許多?兵兇戰危,百姓最苦,望將軍撫恤我遼民苦於戰亂久矣,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饒過我們吧!”

說罷跪地長嚎,痛哭不止,他原本心神激蕩,不顧死活的批評張偉,又被張偉搶白,心中愧疚,此時拼了命將話說完,心頭一松,當下不管不顧,想起自萬歷末年遼東戰事不斷,自已原本是殷富之家,卻不料遼陽城破,被八旗抓去為奴,十年間受盡苦楚,好不容易這幾年日子好過些,在這寬甸安下身來,取妻生子,耕田讀書,只盼能安穩渡過此生,誰料禍事天降,剛蓋了兩年不到的新屋被一群黑衣騎兵蠻橫燒毀,十余年來好不容易保存的善本孤本書籍,亦都搶救不及。若不是見機的快,搶了些金銀細軟,拖出在火場裏不肯離去的妻子,只怕不但是家破,亦要人亡了。大恨之下,便拼了殺頭的危險當面指斥張偉,此時只覺得身子越來越軟,便斜趴在地上,碰頭不止,口中只喃喃道:“請將軍饒過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