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論美國人的嚴肅以及為什麽這種嚴肅並沒有防止他們做出輕率的事情[2]

生活在民主制社會中的人,不會看重貴族制社會中的人民所熱衷的簡單而吵鬧,並且粗糙的消遣活動,他們覺得這些活動既幼稚又枯燥。他們對貴族階層中流行的需要動腦筋,並且舉止優雅的娛樂活動也不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既能創造效益,又能滿足他們娛樂需要的東西,他們想要的是物質享受和精神享受的結合體。

在貴族社會中,人們縱情沉溺於紛雜騷亂的享樂之中,使自己從現實的痛苦沉思中解脫出來,而民主制社會中的居民卻不願意這樣放縱,他們一旦迷失了自己,就會感到很後悔。相比於這種不務正業的狂歡,他們更喜歡那種嚴肅而安靜的,像工作一樣的放松娛樂,這可不會讓他們醉的連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美國人不會像與他同職業的大部分歐洲一樣,一到休閑時間就跑到廣場上愉快地跳舞,他會回到家中,獨自小酌幾杯。他既想著他的買賣,又體面地喝個小醉,同時享受著這兩種快樂。[3]

我曾以為英國人是世界上最嚴肅的民族,但當我看到美國人以後,我改變了我的看法。[4]

我不是想說美國人性格特征中的易沖動性不重要。但是我覺得政治制度對此現象的影響是更大的。

我相信美國人的嚴肅性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來源於他們的自尊。在民主制國家中,一個窮人也會認為自己的價值很高。他對自己十分滿意,並且確信別人也是這樣認為的。在這樣的思維模式下,他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辭和行為,從不放縱自己,害怕別人發現他的缺點。他認為,要想表現得高貴,自己必須保持莊重嚴肅。

但是對於造成美國人有著這種令我吃驚的本能的嚴肅性,我發現了另一種更直接更有力的原因。

在專制統治下的人們偶爾會沉湎於狂歡之中,但是總的來說,他們是沉悶、矜持的,因為他們有某種恐懼感。

在君主專制的國家中,人們的行為和內心都很溫和,因為他們擁有一定的自由和極大的安全感,不用擔心生活這個最重要的問題。但是所有自由的人都是沉悶的,因為他們內心已經習慣性地被一些危險或者困難的事所吸引了。

這對於生活在已經建立了民主的國家中的人也是一樣的。在這裏,來自各個階層的許許多多的人經常參與處理政府要事,那些不喜歡掌管公眾財富的人全身心地投入到增長自己的私人財富當中。在這些人當中,嚴肅並不是特定的人才具有的了,而是成為了一種大眾習慣。

你談到在古代的民主制的國家裏,人們帶著大把的玫瑰來到公園廣場上,幾乎將他們的所有時間花費到跳舞和看表演身上,而我不相信有這樣的共和國,甚至比柏拉圖提出的共和國構想還不信。或者說要是事情真的像說的這樣,那我敢斷言,這種所謂的民主的構成要素和我們的民主構成的要素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在名字上有共同點。

此外,我們也不要覺得在所有人中,生活在民主制度下的人會覺得自己很可悲,事實是完全相反的。沒有人比生活在民主制社會中的人更覺得自己的生活有價值了,要是你把他們從困擾著他們的操勞中解救出來,他們反而會覺得生活索然無味了,他們喜歡操勞的程度比貴族喜歡享樂的程度還深。

我很好奇為什麽同樣生活在民主國家中,同樣是相當嚴肅的人,有時候做事的方式卻很輕率。[5]

美國人總是有著鎮定的態度和冰冷的儀表,但是,他們有時候卻因為一時的激情或者未經大腦的思考就跨越理智的界限,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並且他們還很認真地去做這些荒唐的事情。

這種反差卻並不讓人吃驚。

有一種無知產生於極端的公知。在暴君專制的國家中,人們不知道如何行事,是因為沒人告訴他們應該怎麽做,而在民主制國家中,人們經常隨性行事是因為他們的渴求驅使他們這麽做。第一類人是不知道怎麽做,另一類是忘了應該怎麽做。這兩種場景中有著大量的細節,然而基本的特征卻消失了。

你會感到奇怪,在自由的國家,尤其是民主國家中,公務員不會受到自己輕率的言論的連累,而在君主專制的國家中,不小心從嘴裏蹦出的幾個詞就足夠讓他永遠丟掉飯碗,並且沒有辦法挽回。

這就可以解釋我之前所說的了。當你在嘈雜的人群中說話時,你所說的大部分別人都聽不到,或者就算有人聽到了都會很快忘了你說了什麽,而當你在沉默安靜的人群中說話時,你最小聲的呢喃都會傳到所有人耳朵裏。

在民主制社會中,所有人都不是永遠不變的,成千上萬正在發生的事給了他們機會讓他們經常改變自己的位置,他們的生活中總是占據著許多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或者說即興的事情。他們因此經常做一些他們沒有學會的事,說一些他們也不理解意思的話,從事一些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