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悟

手腕的牛筋磨斷了,手腕一點都沒有傷到。只是為了固定鋤頭,蘇有道用後背緊緊抵著鋤頭的柄,在後背上烙下一道深深的木柄印。

每天會有兩次有人來送飯,中間會有兩次巡視檢查,這是每天固定不變的巡視,蘇有道早已熟記在心,所以他記得住間隔的時間,他知道在這些間隔期間,他是來得及磨斷腕上牛筋的。

手上的牛筋磨斷,再弄斷腳上的就更容易些,腳下的牛筋捆得太緊,已經勒破了足踝,但蘇有道只是輕輕地蹙眉,然後穩穩地把牛筋磨斷,他把兩截磨斷的牛筋拋在地上,就像晚上就寢前脫掉的衣服,還擺放的很整齊。

然後,他就拉開棚屋的門,走了出去。

深深地吸一口氣,迎著陽光,慢慢放開了適應了光線刺激的眼睛,恍惚間,他想起了十多年前,似乎回到了那個充滿殺戮的時間,他的武功,就是在那一次生死搏殺中失去的。

然後,他隱約看到了什麽,便冷靜地回過身,彎下腰,撿起了一截稻梁稈兒。

曠雀兒挎著籃子,邁著輕盈的步伐,趕向棚屋。

那棚屋下邊的地窖裏,藏著一個人,據說是太子的謀士。

雀兒今年十七歲,身段窈窕,模樣兒清秀,從前年開始,就已陸續有媒人登門了,不過曠寒四曠老爹總說閨女還小,二十之前不考慮讓她嫁人。

“還不是指望著多養閨女幾年給他賺錢?那閨女勤快呢,一點都不比男子漢弱。”媒人們悻悻離去的時候,總是這般不懷好意的腹誹著。

十七歲的雀兒在當今這個早婚的年代,確實已經算是大姑娘了,嗯……馬上就要邁進老姑娘的行列。不出所料的話,也許明後年老爹就會給她成親,但她的丈夫,一定是自己人,是殿下的人。

她是死士,她的男人一定也是,而他們的孩子,將來也必須是殿下的人。

不過,雀兒一直沒有找到一個中意的男人。

之前有一回去長安辦事,老爹帶她去過灞上,灞上有戶人家,家裏有十幾個年輕人,和她一樣出身貧寒的孤兒。他們中不泛人才,能文能武,年輕健壯,不過雀兒沒有喜歡的。

老爹曠寒四不是她的親爹,卻是她的師父、養父兼上司,對她最為疼愛,老爹說明年要去洛陽一趟,那邊也有他們的人,到時候可以讓她再去相相看。如果她還是沒有自己中意的人,那十有八九就是老爹來替她選擇了。

自從負責了蘇有道的看護和飲食,雀兒忽然覺得心裏似乎悄悄住進了一個人,雖然還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蘇有道的成熟、穩重和有風度的談吐,和她的“兄弟”們還有灞上的那些年輕人截然不同。他們是有活力的、充滿朝氣的,可在雀兒看來,卻總覺有點幼稚。

雀兒不是那種天真爛漫、不知世情疾苦的女孩,大抵從小承擔較多,責任較重的女子,對她們有吸引力的異性,就不是那種血氣方剛、荷爾蒙滿腔,整天似乎都有發泄不完的精力的男子。

她們需要一個比她們更能看明白這個世界的人,一個經驗、閱歷、智慧都在其上的成熟的人,那才讓她們覺得心裏踏實,有安全感。

蘇有道每次都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會被取下塞在口裏的東西。但他從未有一點狼狽的感覺,哪怕是被捆在那裏,嘴裏也塞了東西,撐得臉頰變形時,他的風度也無懈可擊。

取下塞嘴的東西時,他會說些話,恰到好處的話,叫人如沐春風。

作為一個階下囚,他自始至終就沒說過什麽勸降或者引誘的話,如果他敢那麽做,雀兒就會打落他的滿口牙齒,哪怕她對這個男人頗有好感,但她對殿下的忠心,卻勿庸質疑。

今天又到了該送飯的時間,雀兒甚至有些期待。她已經聽說了朝廷那邊的動靜,也知道由她照料的這個男人很快就要送走,這個男人在她的生命中,終究只是一個過客,哪怕他曾觸動過她內心的柔軟。

等這人離開,老爹也會帶他們離開,這裏已經算是暴露,不能久呆了。所以她和那個男人,今生或許也就沒了相遇之期。雀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更不會天真地似為他們之間能發生點什麽。

但她喜歡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哪怕是敵對的關系,所以她格外地珍惜這最後的時間。

所以,她今天來送飯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一些……

那個男人不見了。

雀兒還沒進地窖,就確定那個男人不見了。因為她看到了地上整整齊齊的四段牛皮筋。

她臉色一變,放下籃子,先點燃一枝火把扔下地窖,然後才沖進去。

裏邊地方狹窄,不適合動用兵器,但她的武功,足以使她自信地沖入。

那人確實不見了,雀兒馬上沖出來,吹響了尖利的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