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一夜:後黨的覆滅(下)

差不多與韋後被殺同時,安樂公主等人也死在了政變士兵的刀下。

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面前,安樂公主似乎要比驚惶奔走的韋後鎮定和從容得多。當一隊政變士兵殺進安樂公主居住的偏殿時,她早已衣裳齊整地坐在燭光下,並且神色自若地對著銅鏡化妝描眉。

門扉被猛然撞開的一瞬間,安樂公主慢慢地轉過身來,直直地盯著這群殺紅了眼的士兵,臉上並沒有絲毫驚愕。

反而是大兵們不無驚異地發現——美麗的安樂公主還是和往常一樣,目光中寫滿冷艷和高傲,嘴角甚至還懸掛著一絲輕蔑的笑意。

大兵們愣了片刻,但很快就被這種目光和笑意激怒了。離她最近的一個大兵低吼一聲,手中的利劍劃出一道弧線,一下子削過安樂公主細嫩的脖頸。

那顆美麗的頭顱滾落在地的時候,上面有一雙不肯閉上的鳳眼,還有一對沒有描完的蛾眉。

緊隨安樂公主之後,駙馬武延秀被殺死在了肅章門外,宮廷女官賀婁氏被殺死在了太極殿西邊……就在這些韋氏親黨一一死於非命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卻一直在為自己感到慶幸。

她就是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之所以慶幸,是因為她早就給自己找好了後路。當初草擬遺詔的時候,她不僅暗中邀請太平公主參與草詔,而且力挺相王李旦輔政。雖然後來事情被宗楚客攪黃了,但這不是她的責任。在上官婉兒看來,僅憑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主動表現出的忠心和誠意,李唐宗室就應該記住她的這份情。

所以,當外面殺聲四起時,上官婉兒一點也不擔心。她不慌不忙地找出當初那份遺詔的副本,命宮人提上燈籠,然後打開官舍的大門,滿懷坦然地走到外面,準備親自迎接李隆基的到來。

她相信,就憑手中的這份詔書,她就一定可以逃過這場劫難。

然而,上官婉兒過於樂觀了。

因為李隆基並不領她這份情。

當李隆基的軍隊過來的時候,上官婉兒看見劉幽求在前面開路,趕緊把遺詔副本畢恭畢敬地呈了上去。劉幽求拿過去呈給了李隆基。可李隆基幾乎連看都不看,嘴裏只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斬!

盡管劉幽求一再替上官婉兒求情,可李隆基臉上始終是一副堅硬如鐵的表情。

劉幽求無奈,只好命手下把上官婉兒拖到了迎風招展的帥旗下。此刻的上官婉兒四肢冰冷,全身癱軟,幾乎連跪也跪不住了。

當一把閃著寒光的大刀劈下來時,上官婉兒無力地望向李隆基。

她渴望李隆基在最後的時刻發出赦免的命令。

可是沒有。

她只看見了那張自始至終都堅硬如鐵的臉。

這是上官婉兒在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幅畫面。

劉幽求認為大事已定,指著少帝李重茂所在的太極殿對李隆基說:“按原計劃,今夜應該擁護相王登基,現在是時候了吧?”

李隆基搖了搖頭。

他告訴劉幽求——除惡務盡!

要把宮中殘余的韋氏黨羽全部鏟除,相王才能登基。

於是,殺戮繼續進行,從淩晨一直持續到天亮。

六月二十一日黎明,當鮮紅的朝霞塗滿整個東方天際,李隆基才踏著遍地的鮮血和屍體,出宮去迎接相王李旦。

見到父親時,李隆基為自己事先沒有稟報而叩首謝罪。

事已至此,相王李旦當然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要是沒有這個膽識過人的兒子率先發難,自己最終也只能是韋後砧板上的魚肉。李旦熱淚盈眶地向兒子張開雙臂,然後緊緊擁抱著他,哽咽地說:“挽救社稷宗廟於危亡之地,是你的功勞啊!”

李隆基迎接相王入宮後,立刻下令關閉宮門及長安所有城門,派萬騎衛士分頭捕殺余下的韋氏親黨。

太子少保、宰相韋溫逃到東市北面時,被萬騎抓獲,當場砍殺。

中書令宗楚客身穿喪服,頭蒙灰布,騎著一頭青驢,企圖從通化門蒙混出城,被守門士兵識破,當即被斬首;同時被殺的還有他的弟弟宗晉卿。

侍中紀處訥逃到華州(今陜西華縣),東都留守張嘉福逃到懷州(今河南沁陽市),均被追獲,就地誅殺。

是日上午,相王李旦擁著少帝李重茂登臨安福門,宣旨安撫人心。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後黨成員屁顛屁顛地跑到安福門下,演出了一幕滑稽戲。這個人就是司農卿趙履溫。只見他慌慌張張地擠到人群前面,對著城樓三拜九叩,手舞足蹈,嘴裏還一聲聲地高呼萬歲。看著他那副誠惶誠恐的諂媚嘴臉,李旦臉上立刻浮出鄙夷之色。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

大家應該都還記得,此人就是桓彥範的大舅子,當初靠著裙帶關系從地方調到朝廷任職,為此特地送了兩個年輕貌美的侍妾給桓彥範作為謝禮。不久桓彥範一失勢,他便忙不叠地把兩個侍妾討了回去,可謂無恥之極。後來,他又一心一意投靠了後黨,不擇手段地巴結安樂公主。為了幫公主修建豪宅和園林,他不惜挪用大量公款,強行征用大批民夫,耗費了無數的民脂民膏。更有甚者,每當公主視察工程進度的時候,他就親自跑到建築工地上,將紫色官袍掖到腰際,伸長脖子去拉牛車,把身為大臣最起碼的體面和做人最起碼的尊嚴都通通拋棄了,其寡廉鮮恥簡直到了聳人聽聞,驚世駭俗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