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洗:裴炎之死

在徐敬業敗亡之前,帝國的一個重要人物已經先他而死。

這個人就是裴炎。

裴炎下獄後,武後親自點名,命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和侍禦史魚承曄負責審查,目標很明確,就是要不擇手段坐實裴炎的謀反罪名。

審訊過程中,裴炎語氣強硬,毫不妥協。有人勸他適當讓步,或者態度謙遜一點,以求避死免禍,可裴炎卻搖頭苦笑,說:“宰相一旦下獄,豈有活命的可能?”

基本上可以說,此刻的裴炎已經無懼於死亡了。

從裴炎確鑿無疑地看見武後改朝換代的決心和野心後,他就知道自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與武後公開決裂,然後坦然赴死。

不管他過去和武後有過多少默契於心的政治交易,也不管裴炎心裏還藏有多少個人的政治目的和利益訴求,總之在這個最後的時刻,在這個涉及君臣綱常、社稷安危的原則性問題上,裴炎還是清醒的。作為一個從小就進入弘文館就學,熟讀聖賢經典的儒家士大夫,裴炎的立場和態度很明確——與其充當武後顛覆李唐的幫兇,變成一個人神共憤的亂臣賊子,或者在這個老婦人的石榴裙下搖尾乞憐,蠅營狗苟地活過下半輩子,那還不如引頸就戮,痛快一死,起碼也能保住一個李唐忠臣的名節,起碼還有臉面到地下去見高宗。

所以,裴炎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

除了不願成為武後篡唐的工具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也迫使裴炎主動選擇死亡。那就是——他後悔當初幫了武後太多的忙!誰都不能否認,武後之所以能夠順利擺平幾個兒子,獲得臨朝稱制、母臨天下的合法性,在很大程度上是要歸功於(或者歸咎於)裴炎的。因此,未來武後如果真的篡了李唐天下,無疑也有裴炎的一份功勞(或者一份罪孽)。想到這一點,裴炎就會有一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懊悔和自責。

因此,死亡對於此刻的裴炎來講,與其說是一種懲罰和災難,還不如說是一種救贖和解脫。

正當徐敬業兵變的烽火在揚州熊熊燃燒之時,神都洛陽的朝廷上也打響了一場沒有烽煙的戰爭。面對懸而未決的裴炎謀反案,文武百官們迅速分成了兩派。一派以主審官騫味道和鳳閣舍人(中書舍人)李景諶為首,堅稱裴炎必反;另一派以納言(侍中)劉景先和鳳閣侍郎(中書侍郎)胡元範為首,竭力為裴炎鳴冤叫屈。他們在朝堂上公然對武後說:“炎,社稷元臣,有功於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資治通鑒》卷二〇三)

揚州叛亂未平,當朝首席宰相又涉嫌謀反,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此時的武後當然不希望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所以她只能強捺心頭的怒火,淡淡地說:“裴炎有種種謀反的跡象,只是諸卿不知道罷了。”

可劉景先和胡元範根本不買武後的賬。他們異口同聲、斬釘截鐵地說:“如果裴炎謀反,那臣等也都是反賊了!”

裴炎的落難,無疑讓同僚劉景先和胡元範感到了唇亡齒寒的危險。他們意識到,裴炎的今天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明天,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必定要豁出身家性命力保裴炎。

因為只有保住裴炎,才能保住他們自己的明天。

武後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

這一眼頓時讓劉景先和胡元範不寒而栗。

但武後最後還是以一種息事寧人的口吻說:“我知道裴炎謀反,也知道你們不反。”

武後在最大程度上作出了讓步,但同時也是在暗示並警告劉、胡二人——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最好是認清形勢,和裴炎劃清界限,沒必要和他摻和在一起。

然而,令武後深感意外的是——她的克制和忍讓並沒有獲得宰相和大臣們的理解,她的暗示和警告更是被當成了耳旁風。在劉景先和胡元範的帶頭作用下,文武百官中的大多數居然都站到了裴炎一邊,力保裴炎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紛紛飛到她的面前。

武後憤怒了。

雖然她不希望因為裴炎一案而掀翻整個朝堂,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可以容忍滿朝文武伺機對她發難。

她絕不容忍!

因此,武後決定殺雞儆猴,對東都朝堂來一場大清洗。

但是在動手之前,為了避免局勢的全盤惡化,武後還是先跟一個老臣打了一聲招呼。

他就是文昌左相兼西京留守,時年八十三歲的劉仁軌。盡管他早就被武後以“外示尊崇,內奪其權”的方式晾在了一邊,可畢竟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在武後決定清洗東都朝堂之前,她還是希望穩住劉仁軌,以便穩住長安的局勢。

武後派出了一個叫姜嗣宗的使臣,前往長安通報裴炎一案的情況。此時的姜嗣宗絕對不會料到,就是這趟普普通通的差使,最後竟然讓他送掉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