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共產黨戰勝國民黨的真正原因

剛才來的時候有讀者問我,你寫的每一本書都是既沒有前言也沒有後記,你的書是怎麽寫出來的?我先簡單地自我介紹一下:我原來是“文革”時候的老三屆,我是老初二,之後趕上“文革”,成了“黑五類”,“文革”中在工廠當了9年工人,當到三級工。1977年恢復高考的時候我考本科,政審時因為我家尚未落實政策,沒有被錄取。接著1978年第一屆招考研究生,我就考到山東大學歷史系中國古代史專業碩士研究生,學魏晉南北朝隋唐史,我的第一位碩士導師是王仲犖先生。畢業以後我留在山東大學歷史系,當時王先生主張我再開拓一下眼界,繼續深造,於是1985年我考上了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跟譚其驤先生學中國古代歷史地理。人一輩子如果能夠碰上一位名師就是很大的幸運,而我碰到了兩位名師,非常幸運。畢業的時候想回北京,當時正好中國軍事科學院需要研究人員,就把我招去當兵了。

到了軍事科學院以後跟我坐對桌的就是一位年輕的少校茅海建。他雖然比我年輕,但他是老兵,他當兵的時候就在東海艦隊,1982年碩士畢業以後就到軍事科學院,而我是一個新兵。他向我介紹,軍事科學院是葉帥創建的,軍事科學院裏的寶貝就是葉帥當年積累保存的戰爭档案。茅海建是中國近代史專業的,他沒時間讀解放軍的戰爭档案,他建議我把這些東西好好地讀一讀。後來我就到圖書館借這些戰爭档案看,它們使我非常震驚,這些東西太好了。我一邊讀著档案,一邊向軍事科學院的老同志請教。這些老研究員有兩種成分:一種是解放戰爭時期四大野戰軍的老參謀,還有一種是建國後大將元帥的秘書。我看到這些以後,就下了決心,不再搞歷史地理了,改行做現代史、軍事史。

我最後一次見到譚其驤先生是1990年,他中風前的半年,他到中國科學院開院士增選會議。我跟他說起我在軍事科學院看到的一些東西,譚先生非常激動,當時便站起來說:“你要把這些東西都記下來!”既然導師允許了,我就自己改了專業,在軍事科學院一蹲15年。這期間主要寫了三本關於解放戰爭的書,都是在人民出版社出的,寫了一本長征後期毛澤東與張國燾鬥爭的書《北上》,三聯編輯看了這些書以後希望我再拓展一些視野,把國民黨和共產黨放在平等的地位上作比較,然後再挖一些深層次的東西,於是我就寫成了《中國的1948年》。寫了這本書以後還是覺得意猶未盡,因為有些東西也不可能放開來寫,總是要在表述上比較婉轉,內容上也是要有所保留。但是我還是希望,凡是在我書中提供給讀者的都是真實的,真實到什麽程度那要看社會發展和國家開放的情況,也許今後要不斷地修訂、補充。

我今天講“1948背後的故事”就是想給大家澄清一些誤區,講一些真實的歷史。改革開放二十多年,我們現在可以說在戰爭題材上也比較開放,但是不管怎麽開放,給大家總是有這麽一個印象:我們共產黨、解放軍的形象曾經塑造了兩個代表性人物,一個是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裏的石光榮,一個是《亮劍》中的李雲龍,這其實是文人寫的軍人,不是真正的解放軍。如果解放軍的將領都像石光榮和李雲龍這樣滿口的粗話、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仗能打過國民黨嗎?許多國民黨的將領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是留過洋的,而且人家一開會的時候都是軍裝筆挺、將星閃耀,咱們解放軍的幹部開會有的蹲在凳子上,有的叼著煙袋,什麽樣的都有,這麽土裏土氣的共軍怎麽能把國民黨打得落花流水,這裏必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國民黨將領的回憶錄,一提起三年的解放戰爭,幾乎沒有一個服氣的,像胡璉——國民黨五大主力之一,18師的師長,在華東戰場幾次跟粟裕較量,在淮海戰場上只身逃脫。最後胡璉打勝的一仗就是金門。胡璉說共產黨打仗是人海戰術,前面一群老百姓拿著手榴彈往陣地上沖,我們能忍心開槍嗎?我很負責任地對大家說,我查遍了解放戰爭的档案,可以說解放戰爭重要戰役的档案我都看了,但是沒有看到一個戰役解放軍是這麽打仗的。胡璉可能是一種誤解,因為我們解放軍當時裝備、服裝肯定不如國民黨軍,有很多戰士是穿不上正規軍裝的,所以胡璉的這種說法沒有根據。

另外,我對國民黨沒有那麽深的成見,我還是能夠比較客觀地看國民黨的戰爭档案。看後我有一個感覺,蔣介石不像是我們書裏描寫的樣子,專橫跋扈、一意孤行、心胸狹隘。

我看了蔣介石的全集,尤其是跟共產黨決戰幾年中他一系列的講話、決策,我發現他的想法大多數都是對的。早在1948年初他就預感到東北守不住,於是讓衛立煌把東北的精銳部隊全部撤到關內,應該說蔣介石當年的這個決策是對的——如果衛立煌把60萬部隊及早撤到關內來,那麽解放戰爭要打多少年還說不定。第二個重大戰略決策是,在衛立煌守不住的時候,蔣介石做傅作義的工作,讓他放棄北平、天津,把華北的五十多萬精兵撤到長江以南。結果傅作義也沒有答應,如果他按照蔣介石的指示做了,那麽我們的平津戰役也找不到戰機了,不能在黃河以北殲滅國民黨軍的主力,那我們國家說不定真要出現南北朝劃江而治的局面。但是蔣介石兩大決策都沒執行,是什麽原因?主要是國民黨裏面派系林立,各有各的盤算。衛立煌想,蔣介石一貫嫁禍於人,萬一出現問題,他到時候把責任推給我我就完了。傅作義想,我本來是華北人,華北是我的天下,我到了江南我算什麽?一個地方軍政的長官怎能沒有根基。蔣介石的種種決策都是因為下面的扯皮、推諉不得以實現,所以蔣介石才越來越著急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