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記(第2/3頁)

然而不論楚瀚娶了誰,幹下如何可鄙的惡事,他心中最在意的人,也是他的救贖的,正是百裏緞。

百裏緞也不同於以往的女主角,她雖美貌,但性格殘酷冷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個性上毫無可愛之處。她和楚瀚間的情感是很奇特的,他們都生活在黑暗中,是世上少數輕功不相伯仲的人物。兩人在靛海中被蛇族追殺的過程中,不得不互相倚賴,互相信任,培養起過人的默契,以致成為心靈相通的彼此的“傷疤”,使他們兩人的命運緊緊地連結在一起。他們兩人之間實在不能說是男女愛情,而是類似戰友的緊密情感。楚瀚對她從來沒有如對紅倌那般的熱戀和甜蜜,他只是知道自己應該照顧她,疼愛她,因為她是他的一部分。

百裏緞也是一般。她最後選擇背棄萬貴妃,為楚瀚受盡酷刑,堅不屈服,因為她也將楚瀚當成了自己。當她聽說楚瀚要回家鄉去娶恩人的女兒、青梅竹馬的小妹妹時,心中完全沒有嫉妒,只淡淡地祝福他。她並不需要楚瀚娶她或給她什麽名分,她知道這些都不重要。爭取到名分又如何?為他生個兒子又如何?她和楚瀚原本就是一體的,兩人之間已是同生共死的情誼,沒有別的可說。

靛海中的經歷將二人的身心緊緊地綁在一起,而大越國的經歷則是他二人最美好的共享經驗。在那兒,百裏緞第一次打扮得美艷動人;在那兒,楚瀚第一次見到百裏緞純善天真的一面。他們在大越國時能夠自在地展現自我,回到京城後便不得不掩蓋壓抑,再也無法重見天日。因此他們都極想回去,雖然大越不是他們的家鄉,他們停留在大越也不過短短數月的時間,還曾受到大越皇帝黎灝的壓迫,但回歸大越,就等同回歸他們最原始的自我,找回他們被熏染之前的真面目。楚瀚承諾帶百裏緞回去大越國,這是他們二人到死都一直不能放棄的夢想和向往。最後這個夢想的實現,是靠了尹獨行千裏跋涉,帶著二人的骨灰歸葬大越,回到他們魂縈夢牽的歸宿。

在寫《神偷天下》寫到兩百多頁時,我忽然一時興起,開始重看《天觀雙俠》。這一看就沒法停下,說來可笑,我竟被自己早期的作品迷住了,從前半開始看,連續看了好幾天,無法停下,一直看到結尾。一來我很驚訝自己早期作品竟然這麽有魅力,二來也看出其中不少粗疏之處,如用辭不夠精準妥當,或情節轉折太快等等。

魅力的來源,主要是淩昊天和趙觀這兩個主角:他們的個性十分突出,卻又截然不同。他們都爽快大度,都豪邁英雄,他們的行徑,每每令我感動;他們的對白,每每令我莞爾。《天觀雙俠》的基調是明快的,淩昊天每回出場都展現過人的武功勇氣,令人折服;他精通琴棋書畫,武功高絕,是個天之驕子,雖然身受冤枉,最終總能真相大白。趙觀則俊美得要命,風流得要命,每出場總是瀟灑俊逸,占盡上風,贏遍美女青睞。他們都是天生的英雄豪傑,開開心心,痛痛快快,加上整體情節則曲折而快速,一氣呵成,有讓人不斷讀下去的沖動,這是《天觀雙俠》引人入勝之處。

《神偷天下》的主角沒有那麽神勇。楚瀚是個稱不上英雄的人物,他出場從來不會引人注目,所受的訓練全是讓他躲在暗處,偷竊物品或刺探消息,絕對不能引人注意。他只會飛技取技,雖跟隨虎俠學過一些點穴的技巧,但是武功從來也沒有入流。然而一個偷子也有他生存的權利,小人物也一樣能為天下立功。如果說《靈劍》是悲壯,《天觀雙俠》是歡快,《神偷天下》便是沉郁。《神偷天下》訴說的是一個無可奈何的情境,一個身不由己的人物。

另外我學到的還有:寫新書時千萬不要去看舊作。一來分心,二來費時,三來徒然給自己帶來壓力——新書寫得不如舊作怎麽辦?最後只能承認,作為一個武俠小說作者,從十八歲開始寫,直到現在三十多歲,心境不可能始終不變。歲月和經歷都將讓我的作品不斷轉型,不斷演變。在寫舊作時有其特殊的背景和心境,寫新作時也是一般。我不能不隨時間成長變化,我的小說也不得不跟著我的成長而變化。變化中有沒有進步?有沒有新意?有沒有突破?這些應是我需要留心的重點。金庸大師的小說公認晚期較佳,表示他愈寫愈好,愈寫愈得心應手,我也期待自己能在不斷創作的過程中有所進步。

我愛看小說,喜歡沉浸在小說創造的情境之中,但是寫小說是很孤獨很苦悶的。寫不出來時,不想寫時,誰也幫不上你的忙。我發現自己必須愛上主角,必須與他感同身受。如果我自己不歡喜,不痛苦,又怎能寫出人物的歡喜和痛苦呢?但是愛上主角,就得隨著主角的苦樂感受而經歷種種情緒起伏,這是很辛苦,很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