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狂飆歌

20世紀在世界東方,最激動人心的話題莫過於救國與革命。這個世紀狂飆突進。沒有哪個世紀像這個世紀戰爭與革命風起雲湧,金石摻瓦礫大浪淘沙。沒有哪個世紀像這個世紀以如此眾多的精神財富砥柱於奔騰不息的歷史長河中流。

 

叱咤風雲的人物紛紛消失之後,歷史便成為一筆巨大遺產,完整無損地留給了我們。

 

歷史是興衰,也是命運。在世界東方,不知多少人因中國而失掉名譽,又因中國而恢復名譽。“蓋棺論定”講一個人生命的完結,卻不能講一段歷史完結。不是每個人,都能以短暫的生命輝映漫長的歷史。常說殊途永遠無法同歸。

 

無終結的歷史。

 

無終結即是一切的終結。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

 

西安事變之後,各種力量在急劇地重新分化組合。

 

1937年4月中旬,作為西安事變達成的默契之一,蔣經國回到上海。

 

接到回國通知後,蔣經國問國民黨政府駐蘇大使蔣廷黻:“我父親希望我回國嗎?”

 

斯大林希望他回國。

 

回國之前,斯大林召見他,語重心長地說:“中國國難當頭,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前途,你應該回去!你在蘇聯13年了,把蘇聯的革命精神帶回去,為你們國家的獨立強大,人民生活的幸福愉快而努力。”

 

13年前五卅運動爆發,蔣經國在上海浦東中學讀書,與同學一道參加反帝遊行,被學校當局以“行為不軌”開除。轉到北京一所國民黨人子弟學校學俄語,又跟著北京學生上街示威反對北洋軍閥政府。這回他沒有跟著隊伍回來,受了兩個星期監禁。

 

鮑羅廷推薦這個既熱衷於學運和遊行又萬分狼狽的青年去莫斯科中山大學。臨行時其母毛梅涕淚縱橫,蔣經國陪著流淚,卻不敢違背其父的意志。蔣介石嚴厲地訓他:“這一回一定要立志出國深造!”

 

那一年蔣經國15歲。在風起雲湧的革命風暴中似一只鼓脹的風帆,也似一片吹脫的落葉。他從何處來?他向何處去?他本人也不甚清楚。

 

突進的狂飆,是看不見的手。

 

在中山大學有關中國革命問題的辯論會上,第一屆學員中年齡最小的蔣經國穿身皮夾克,頭戴列寧帽,站在演講台上口若懸河。他總是捧著一堆書,引證馬克思、列寧的論點。他講話像打機關槍,一面飛快翻書尋找導師講過的話,然後講自己的立場,接著又找下一段引文。

 

1927年2月,莫斯科召開少共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青年工人斯施雲代表中山大學青年團在開幕式上講話,蔣經國做他的翻譯。演說結尾,斯施雲與蔣經國面對群情振奮的會場,用中文與俄文共同高呼:“馬克思列寧主義萬歲!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少共國際萬歲!中國革命勝利萬歲!”

 

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的消息更似晴天霹靂,震動了中大全體師生員工。全校沸騰一般慶祝這個偉大勝利。很多人眼含淚花,跳上台只喊了一聲“同志們”就哽咽住了。慶祝大會結束,全校師生沖出大門,一直遊行到共產國際大廈。蔣經國走在遊行隊伍前頭,又蹦又跳地呼喊著:“上海拉期(上海是我們的)!”

 

但上海是他父親蔣介石的。

 

“四一二”反革命事變後,群情嘩然。蘇聯《消息報》1927年4月16日刊登,“蔣介石的兒子鼓動學生們到共產國際大廈前遊行示威。不久前,他在一次中國青年的會議上說:‘我在這裏不是作為蔣介石的兒子,而是作為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兒子來講話的。’”幾天後,他發表的反蔣聲明由塔斯社傳往世界各地。漢口《人民論壇》報1927年4月24日全文轉載:

 

蔣介石的叛變並不使人感到意外。當他滔滔不絕地談論革命時,他已經逐漸開始背叛革命,切望與張作霖和孫傳芳妥協。蔣介石已經結束了他的蘋命生涯。作為一個革命者,他死了。他已走向反革命並且是中國工人大眾的敵人。蔣介石曾經是我的父親和革命的朋友。他已經走向反革命陣營,現在他是我的敵人了。

 

同學們把他舉起來拋向空中,“烏拉”之聲沸騰一片。

 

當蔣介石的名聲在莫斯科一落千丈之時,蔣經國的名聲卻與日俱增。莫斯科人紛紛打聽“蔣介石的兒子在哪兒?”第三國際將他轉為共產黨員,送列寧格勒托瑪卡紅軍軍政學校深造。王明派的共產黨人盛嶽後來寫回憶錄提及此事還垂頭喪氣:“倒黴的是我們沒有一個像蔣介石那樣的父親。”

 

1936年1月,列寧格勒《真理報》刊登了蔣經國寫給母親毛福梅的一封信:

 

親愛的母親:

 

您把我送到莫斯科已經有10年了。我們分離的時候,您說出了您的願望。您希望我幸福、富有,今天,我已經達成了。但是我達成的方式跟您當時的想象並不相同。您的兒子已經成了真正富有的人,但這富有既不是田產,也不是銀行的鈔票,而是人類實際生活的知識和解救被壓迫、被剝削的人們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