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1章 平盧(十七)

幽州城外的西郊原野上,沉悶的炮響聲中,就像是某種臨跑發令的號子,又像是拉開序幕的雷霆陣陣。

在如此的號令下,成百上千的燕地輕騎將身軀貼在鞍上,挾著矛槍怒風般地呐喊著,以開陽門外碩果僅存的箭樓尖頂上懸掛的風雷旗為目標,爭先恐後越過步隊們讓開的空隙突了上去。

而在城外重新利用起來營壘後的炮位,絲毫沒有慌張的表現,炮手們面對著淩厲攻來的燕地騎兵們,依舊很冷靜地洗膛、推入火藥包與彈丸、照準、點火擊發。

掠過整群整片呼嘯沖刺向前的燕地騎兵陣列,而爭相落在後方撒腿奔跑跟進的步隊裏;霎那間不斷有成隊的士兵在各個落彈點被斜斜的擊中,在慘烈的撞擊和彈動之間血肉橫飛或是支離破碎,數人乃至十數人地倒下傷死,但他們還是前赴後繼著,追隨著騎兵們豎起的連片馬尾巴和撲卷煙塵向著當面猛撲過來。

當逐漸前後散開的燕地輕騎兵們沖入一百步距離內後,蹲坐在木柵和拒馬、鐵絲攔網後的淮軍銃手們,也在口令和鳴哨聲中呼呼啦啦全部起身,只見他們或貓腰或半跪或挺立舉銃過胸、抵肩,將長長火銃紛紛架在預設的支架或拒馬上,重重疊疊的上下排做了許多行;

而在等待口令的列之間,再次炮射的煙霧又一次濃密的彌散和橫浮開來;

而他們身後的車廂板間更是探出許多裝填了霰彈的長管炮口,還有種新型的大型火銃被架起——它由三四個人操控,但身軀卻比普通的輕型長火銃要龐大,使用小型銅子銃連發彈丸,森森瞄準著前方奔馳而來的燕地騎兵略上方。

對面突然短暫的發出一陣呼律聲,而在奔馳行進當中驟然發出一波漫天細碎的箭雨來,一時間具列在營壘背後的淮軍銃陣當中,頓時紛紛有人被迎面擊翻、射倒,而在血色濺落之中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缺口。

但是這些燕地騎兵所期待的,對面銃兵和炮手們因為慌張而提前擊發的情況並未有發生;

他們大都非常沉穩地呆在掩體和防柵後,即便身旁火炮轟鳴,或是迎面的箭矢橫飛,也是無動於衷而沉靜異常,仿佛是將人和長火銃、長炮凝固在一起的雕塑一般,顯示出如武器一般的森嚴肅殺與可怖。

然後,他們就被迎面斜上跨射出來的彈幕如雨,給自上而下的覆蓋和貫穿其間了;然後,又有更多預設好的開花雷在他們當中被觸發綻放起來;霎那間前後左右都是震耳欲聾的轟擊聲,和炸裂開來的硝煙,其後身影模糊的燕地騎兵連人帶馬,紛紛嘶鳴著倒下。

但這還不算完,還未等車陣和營壘之中重新調校好炮口而收回再填,便見到被暈染成血色的硝煙雲霧裏更多褐甲裘帽的燕地騎兵,繼續勇猛地提馬越過前方同袍們的屍身,挺矛持槊朝迎面襲殺而來來,許多矛刃和梭鏢挑擊在拒馬和木柵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而摧折開來。

這時,營墻和車陣背後蓄勢已久的累累長短輕炮全部噴發了出來,內裏裝填的全是霰彈,狂風驟雨般擊打在稍後隊列的燕地騎兵人馬軀體之上,當即像是在戰線上憑空推過一道無形的墻,而在所過之處無不是掀倒翻滾倒跌落下了更多的人和馬。

僅僅是這先抑後揚近身才發的“散彈糊臉”戰術,霎那間就摧垮了這些依靠慣性和沖勢,維持著某種前赴後繼姿態的燕地騎兵,最後一點的堅持和憑仗;

他們人馬俱驚地就這麽亂糟糟的停滯和纏拌在了陣前,然後被近在咫尺交相放射的火銃所擊殺和穿透,像是堆在一起等待收割的稻禾一般相繼倒地死去。

而在戰場的另一端,身為平道屈指可數的宿將之一,兼清夷軍、橫塞軍都統制劉夢龍的臉色,已經變成難看的鐵青色。

“第一陣已經完了……”

他看著最後只有寥寥無幾躲過背後射來的彈雨,而得以回轉逃歸的殘余騎兵,惱恨得只覺牙齦都要咬出血來了。

“讓第二陣,第三陣馬上回轉……”

“不要再硬碰上去了……”

“第四陣、第五陣迂回待機……”

“想辦法把第一陣的步隊,能接應多少出來就是多……”

畢竟,這些可都是他一手重新打造出來的山後騎兵和子弟,其中並不乏追隨他征戰多年的老手和健卒啊;自成建制以來就累計大小數十戰,沖鋒陷陣殺敵無算,幾乎沒有他們沖不開的陣列,也沒有他們甩不掉的敵勢;

就算是那位河北大都督張邦昌麾下,雖然號稱戰將如雲而作用十數支軍序二十萬大軍,卻也為他手下這些馬上健兒所牽走和支使的團團轉,而在多數時候始終莫能奈何之,被屢屢擄走財貨人口,只好龜縮在各個城隘裏做那嚴防死守的被動應對之舉,或是遠遠墮栽在屁股後面吃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