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0章 淮動(六)

沂州,雙堆莊。

李富貴又要搬家了,在左鄰右舍一眾羨慕的眼光和恭賀聲中,他即將踏上新的家園和去處。

據說是身為建生軍軍中被重新編派為駐邊屯戶的一員,他將在新的駐防地方得到更大更好的田宅和份地。

作為今後的安身之所。

而在他身後抱著孩子的女人,幾乎是一步三回頭的留戀這生活過的老房子;雖然實際呆在這裏的日子只有。

短短數年光景,卻是已經度過了很久時間一般,留下了太多的記憶和回想了,而覺得平日已經習慣和平淡無常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麽刻骨銘心而難以割舍。

畢竟經過了夢魘一般的流離失所和不堪回首的饑荒煎熬之後,她的新家庭和生活就是從這裏開始,還有第三個孩子也是在這裏出生的;雖然小東西在懵懵未懂當中,根本不知什麽什麽叫做離愁和別緒,而只是好奇十足的伸出小手,努力的想探摸任何一個看起來新奇好玩的物件。

雖然,只是最簡單的收拾了便攜的口糧衣物和隨身財物,但最後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的,還是一邊丟一邊撿的裝下了足足三大車的家什來。

至於雞鴨豬羊什麽的飼養禽畜,就只能萬分不舍的就地處理給莊子,而換成一疊子代表工分的憑據了。

最後只是抱走了一條懷孕的小母狗,準備用在新家繼續看門。

然而,她顯然低估了這次搬家的距離和辛苦了。

這一走就是整整的三天三夜,他們徑直穿過了至少五座橋梁,還花了半天時間才乘船度過了一條濁浪滾滾的寬廣大河,最後才在即將日上中天的正午時分,抵達了他們的新家園,一處坐落在曠廣無邊的大地上的新莊子。

然後,大多數人又不由陷入某種愣神和驚訝的情緒當中去了,因為相比丘陵四散的沂州,這裏實在是太平坦了,平坦的四野裏幾乎看不見任何的凸起和高聳之處,大片整齊的田稼排得方方正正,而幾乎一眼望不到任何的邊際所在。

田土的成色也明顯要比他們在原來地方飼弄過要更深一些,還有現成的溝渠和壟道,不遠處就有清冽明凈的小河水蜿蜒而過,還有水車轉動的磨房、碾椎、榨坊,各種敲打聲晝夜不息。

而在明顯收割後又新翻出來的田裏,還有零星膚色黯淡或是深目高鼻的藩奴,在挽著大牛拉動的鐵骨摟車和耙架,似乎就差等著人把新麥種給播撒下去,再進行澆水追肥了。

而下了車子的女人第一眼就看上了自己的屋子,那是村落建築當中一座半舊的小院子;

不是樹枝竹條簡易圍起來四面透風的籬笆,而是實實在在夯土壘成的低矮圍墻,還有碎石砌成的房下墻礎和厚實土壁,屋檐下的椽子足足有巴掌寬,門框和窗子也是結實木制而不是柳條編制的。

而頭上是清一色的灰色片瓦頂,而不是厚實雜亂的草屋頂子。進門之後的地面上是夯實的硬土,哪怕再用力蹦達也不會留下坑窪和痕跡。

整整兩小一大三間通透光敞的屋子,正中的主屋裏甚至還有前後兩大間,和露天的小中庭,其中的火塘、爐灶、水缸、雨漕、床位和分隔等等,只要撇上鋪蓋和放上箱櫃,就能馬上開始生活一般。

她甚至馬上都做好了各種規劃和布置,這裏已經放雞籠和鴨舍,那裏應該是豬欄,哪裏又是柴草搭子,哪兒該作為糧倉和雜物廄子。哪個位置有可以埋下缸子用來釀酒和做醬。

她甚至都開始浮想聯翩自己年老了以後,坐在院子裏的塌子上曬太陽,一邊咧著沒剩幾顆牙的嘴,看著兒孫輩各種承歡膝下的情景;

然後,又忍不住想起了把自己送出去做童養媳,而換城幾袋雜糧以度過災荒的親生父母,以及從小被生活的辛勞折磨得未老先衰的前夫,及其被活活餓死在榻上的公婆,那些出去逃荒就在沒有回來的妯娌和叔伯兄弟們。

而在這一刻,李富貴也只是用搭肩巾子抹著滿頭汗水,在旁熱呵呵的笑看著,似乎因為忘卻了路途辛勞的女人,腳不停蹄的進進出出,口中不停的絮絮叨叨,露出某種辛苦之後的由衷滿足和幸福的顏色。

然後,就見女人突然間像是心思百味的就想要掉下眼淚來了。

……

自從進入運河之後,回歸的行程一下子就加快了許多,僅僅用了兩天時間,就渡過淮水而進入徐州境內了。因為徐州城內還在持續戒嚴的緣故,等到我帶著相關人等回家的時候,也並沒有引起什麽明顯的風波和反響。

盛裝打扮站在台階上等候的一眾大小女人,早已經是各種望眼欲穿或是忐忑不安;在各種復雜心情和眼神當中,當我牽著滿心猶豫和擔憂,且有強作歡笑的小晉君,從馬車上下來之後。

頓時就想起了一片細細嚶嚶的感嘆和嘆氣聲,但是依舊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做出多余的動作,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