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9章 立新(二十四)

抄著一把長柄戰刀廝殺在前的甄五臣,也只覺得世事實在格外的荒謬;在一年多前他與淮軍還是長期兵戎相見的老對手,而在不久之前他則是淮軍驅役的一介階下囚,但現在卻要為了淮軍的戰事而在前線拼命著。

作為這些由前北軍將校組成的若幹個校贖營之一,他們本來幹的是陣前驅役的雜活;只可惜甄五臣的所在,很不幸的處在了被敵人突破而沖進來的某段戰線上;

也根本沒有給這些前北軍俘虜們,陣前反水和投敵,乃至辯說和溝通的機會,就被狂呼亂叫著迎面揮舞過來的刀槍,給不分青紅皂白砍死了;而試圖起身向後逃跑或是四下亂竄的,也很快被身後壓陣的火銃給打殺當前了。

於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為了淮軍許諾下日後有可能改善的境遇,他也只能仗著相對豐富的經驗,而鼓舞著左右拿起武器拼命抵擋著,就此堅持作戰下去了。

好在這些只是塞外的胡馬子,也是他們曾經輪駐邊塞時較量過的對手,因此在以甄五臣為核心穩住陣腳之後,反而表現的比預期的還要好一些上一些。

一陣綿連不斷的哨子聲,在他們後方的核心陣地了驟響起來。

聽他不由毛骨悚然起來,又忽有些福至心靈的拼命叫喊和拉扯著身邊的人,猛地向前撲倒在地;這亦是他作為常年在楊帥麾下,與那些進犯河南道的淮軍,相持拉鋸作戰下來的某種經驗和條件反射。

因為,當時沒有及時對此做出反應的人,都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將這份經驗繼續流傳下來。然後他才想起來,這是淮軍進行全面火力投射和無差別覆蓋壓制的準備通告。

然後就感覺到一陣急速的氣流和嘶嘶的呼嘯聲,從他們頭頂上飛掠而來,又變成了面前之敵驟然炸響的慘叫聲。

隔著地面微微揚起的塵埃,他隱約可以看到站在面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敵叢,就像是同時被許多條沉重的鞭子給抽打在期間一般,霎那間無形而可怖的力量撕碎了成排的骨肉與肢體,綻放出無數的大片大片的血浪,而在淒厲慘絕的哀號聲中爭相仆倒的遍地都是。

通通通的集射聲是如此的無窮無盡,徑直將整個不斷前赴後繼前湧的陣列,給硬生生鞭笞抽打的深深的凹陷進去一大塊,而始終無法補全上來。

甄五臣這才有閑暇,用某種駭然而震顫的心情,轉頭看向後方被打開的車陣上;那些從廂板和墻壘裏伸展出來的形同散射小炮一般大小粗細,卻又是由許多根銃管堆聚而成,上面還豎著一大條鐵匣子的奇異火器,這顯然是淮軍作為殺手鐧的新兵器,成排片的發射起來就仿佛沒有停歇過。

很難想象,這若是被用在洛都保衛戰中,自己和部下們還能夠在這種專門擅長對付密集陣列的火器面前,繼續苟活和幸存下來麽。

雖然這些新式火器只是持續了一小會,就相繼因為各種緣由而逐漸停歇了下來,但是在甄五臣身前的百十步之內,已經在沒有能夠囫圇站立的敵人或是保持完整的屍體了。

那些後陣僥幸沒被波及的敵人,也已經完全崩潰而不顧一切的潰逃下去,直到跑出許遠之後才被督陣的馬隊,給重新攔截住而試圖重整亂糟糟的隊列。

但是顯然戰鬥還沒有結束,更加震撼的打擊有接踵而至了。

而在戰場的另一個地方,正在抓緊時間檢查裝備,陳二發也在連片的轟鳴聲中露出某種驚異的表情。

他這些天也算是聽慣了火炮的集射的聲響,但卻覺得從未有過這一刻那麽驚心動魄或又是刻骨銘心過;就像是從驚蟄時分的天邊細碎春雷綿綿,一下子變成夏日暴風驟雨中的電閃雷鳴;

因為就連面前那些潰亡和驚亂當中試圖重整的敵人,也出現了某種震撼和失神,以至於手中的武器和動作,都變得緩慢了許多。

隨著城頭上和城墻下相繼迸發的巨響,一門接著一門被揭開了遮蓋和偽裝物的火炮,擺動著沉重青銅夾鋼的身管戰栗著,吐出了大團大團的灰煙和熾亮火雲;

尤其是那些八寸以上的重炮和臼炮,即使有固定炮架上的緩沖機構,也禁不住巨大的反座後沖慣性,帶著身架下包鐵輪轂往後猛竄動出一段距離,才在沉悶撞到了炮位預定的攔截位置後停下來,帶著嗡嗡有聲的余顫,重新歸位穩定住。

隨著大大小小不同類型的所有火炮加入齊射,隆隆作響的地面震顫的仿佛要讓人站不穩,而被拋進某種海浪和風潮之中。而地面上震起的塵土和跳動的石子,更像是一層層波濤般的向外環狀沖擊開來,將所有人的腳面和腳踝都淹沒了進去。

而與此同時飛射滾落在遠出那些成堆敵人頭頂上和人群中,也不再是那些簡樸而沉重的實心鐵球,而是一個個冒著青煙打轉的球體,在拋射慣性下彈跳著賺翻打爛一些身體之後,驟然在人群中轟然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