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殤國(十)

天寒地凍得幾乎要把人魂兒吹裂的冷風呼嘯洞中。

已經是亳州捕盜使,淮東守捉軍右廂副都監的方臘,也在爐火燒的暖融融的喝著名為燒白的小酒,就著切盤的臘味和幹果,披著毛呢的大氅,聽著新納的妾室唱著江南風調的小曲,愜意的眼睛都要眯了起來。

而過來給他慶生的幾個子侄輩和親信手下,陪在他的身邊而一邊暢飲,一邊此起彼伏發出贊好聲,或又是交頭接耳的說著一些輕松寫意的話兒。

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年近四十又五了,放在尋常的人家裏,早早已經是兒女滿堂或是又是膝下弄孫的年歲了。而在此之前他居然還是截然一身的,帶著一幫兄弟走南串北的辛苦討生活,時不時還要在刀頭上舔血一番,才能保證最基本的生計和日常。

想到這裏他看了眼已經停聲下來,給自己斟酒和端送手巾的女人,那姣好的面容和婀娜的腰肢,不由有些潺動,又是感慨萬千起來。

女人不過二十四五,黃姓閨字玉娘,也是來自清溪的同鄉人士;雖然早年嫁過人卻一直沒有生育,乃是官宦出身大戶人家的女兒,只是世道離亂而難以偏安,方臘老家的清溪當地也不免在戰火綿連中跌宕無存;

她先是亂軍破城之後死了夫君,然後好容易逃回鄉下的娘家,卻又遇到了成群的流民吃大戶,轉眼間就成了飄零無所的孤家寡人,由此期間吃了很多苦也遭了不少罪。

這才在那些攀親論故輾轉接過來的江南移民當中,以同鄉身世可憐的緣故,被人說合給了自己做了屋裏人,這才有了安身之處。因此很是體貼和溫柔的,格外珍惜這段老夫少妻式的新姻緣。

只是,對於早年的方臘而言,若是在太平年景的地方上,這般好人家嬌嫩白皙若水的女子,怎麽會有機會看上自己已經上了年紀的大老粗了;就算是平時走在路上也只能趨避左右,而根本不會看他一眼的存在。

但是現在卻柔順的成為了自己暖被窩和傳宗接代的床侶,正可謂是實時無常而格外令人珍惜眼前擁有的這些了。

而這一切的改變和際遇,都是在他率領家鄉子弟變賣家產從郡候,又遇到那位命中的貴人,才得以逐漸擁有的,想到這裏他突然開口道:

“你明天去女營報個名吧……”

“郎君這是不要奴奴了麽……”

女人突然有些驚慌的垂泫起來,手忙腳亂得連敷臉的熱巾都掉在地上了。

“奴有什麽做的不夠周致……或是服侍的不合郎君心意……”

“怎麽會呢……”

方臘有些無奈對她的寬聲道。

“只是讓你日間過去幫個忙,湊個手而已……”

“這也是淮北道上下所號召的事情了……”

“主張的是讓女子走出家門,而在日常裏發揮出更大的用處來……”

“鎮帥家的那位小夫人,更是親自出來以身作則……”

“方某雖然不才,但添為淮鎮一員,也知道上行下效的道理……”

說到這裏,他越發的緩聲下來。

“這也是為了你好的……”

“有者機緣開拓開拓眼界,多結交一些金蘭姐妹。”

“有事情可以用心,也有人可以作伴和呼應。”

“總比一天到晚待在這宅子裏,無所事事的苦守著我回來呢。”

“你學的那些女紅和書畫文藝,難道要就此荒廢在我這個大老粗身上了麽……”

“如果能夠有所成就和作為,也算是間接幫了我的忙了。”

“真是嚇煞奴奴了……”

破涕而笑的女人,當即按著胸口蠕蠕道。

“依郎君所言就是了……”

“那再給我唱一曲楊柳調吧……”

方臘笑了笑,算是結束這個話題。

他當然還有沒說出來的東西,就是自己,多認識一些手帕交和女版之後,就算自己上了戰陣後有個萬一,她也有所門路和機會,再次找個可以托付余生的人,而不是隨波逐流的輾轉寥落到,那些下賤的場所去才能苟活。

起碼,淮鎮在對待軍眷的安置和撫恤上,自有一套相當周全的體制和手段,哪怕因為戰場刀槍無眼而守了寡,也依舊能夠在軍中撫恤、地方的周濟和安排下,有所保障的過活下去;

甚至還有專門的律條來保證她們不受騷擾和欺負(敢這麽做的人都被送到礦山和鹽場裏去贖罪了),乃至日後自由選擇改嫁再嫁的機會;

因此與其他官軍所部當中強取硬配,而走到哪裏多是一片哀鴻遍野的作風不同,這些年只要一有機會,無論是地方人士還是外來編戶,或又是流民中人,只要家有適齡的女子,都會踴躍爭相與之接親和聯姻的。

特別是官中在時令年節以情愛和聯誼為名,舉辦和組織集體相親的場合,那是從者如雲而選擇極多的會讓人看花了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