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沉驚(一)

宮城之中,燒得只剩半截的端明樓附近。

楊可世的臉色也變得凝重和驚訝起來。

“擋不住了啊,楊都管……”

“楊帥!該怎麽辦……”

銃炮轟鳴聲中,支派出去的人馬幾乎是一波波的敗退下來。

“是那些淮兵。”

“是那只滿萬不可敵上來了……”

“那些花帽子和白羽毛太兇狠了……”

“兒郎們根本近不得身啊……”

“快逃吧,我們實在擋不住的……”

他們如此一邊叫喊著,一邊卻是不由自主的拔腿就像反方向奔逃而去,順便將那些還不知曉淮軍厲害的其余軍卒,都給一並裹挾而去了。

轉眼之間楊可世苦心聚攏而來的兵卒,就已經潰走了大半;最後只剩下滿臉焦灼和憂慮的甄五臣等若幹舊部還留在身邊,用一種期盼和等待的眼神看著他,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撤退……我們也撤了吧……”

楊可是有些頹然無奈的擺擺手道。

畢竟,在外無援應內無甲械糧草之下,他憑借一群倉促聚攏起來的部眾,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尤為難得的事情了。

“暫且避其鋒銳,退到前朝的銀台門和百官行署再作打算……”

“告訴他們一聲,千萬避免在開闊地方與淮軍爭戰……”

“多收羅弓弩箭矢,據扼地勢險要才有可能一爭長短的……”

然後他有很快給自己鼓勁和振作起來,都已經出生入死那麽多次了,斷然不會因為這眼前的挫折就輕易放棄和氣餒的。

“且放心,某家拼盡全力,也會把你們帶出這個死局和險境的……”

……

數個時辰之後,在金光萬丈的夕陽余暉和青綠一片的宮城反光背景當中。

我也在前呼後擁的將官們,各種驚呀、震撼、呆滯、失神、敬畏得合不攏嘴的表情紛紛當中,穿過高聳的宮院院門、宮院步廊;外環護渠上的三道玉帶式的引橋、牌樓和坊道;又攀上每重八十一階,共計五重疊加的宮台後,最終緩步踏進了明堂之中。

“明堂坐天子,月朔朝諸侯”明堂正好位於宮城的中心最高處,於此宴賜君臣,赦天下,乃至縱民入觀。

與外間遠眺的輝煌萬丈相比,走進了四面通透而宏偉空曠的內部看,卻是又有另一番滋味在心頭。

因為,只有正朝入口附近的梁柱和門楹看起來是新漆的,其余內間的種種不免失之年久斑駁的滄桑感,而讓描金繪彩的宮殿呈現點點剝落而層次不一的厚重積澱。

而斜陽的余輝,透過四面皆空的如林巨柱,以及頂端的開口和窗格,點點碎碎的散射在巍峨龐然殿堂之中,自有一種莊嚴肅穆的壓抑感,讓人不由自主的放低聲線,變得屏息靜氣乃至謹小慎微起來。

事實上,走進了仔細觀察起來才會發現,大多數梁柱只有在位置較低的部位,一遍遍的修繕和上漆,而與缺乏保養和維護的上端部分,呈現出某種又深到淺的漸進層次,而在柱頭楹梁的部位,只剩下光禿禿的木質原色了。

而擺在這裏鎮壓氣數的九州鼎和十二神人金像,早已經逸失在了歷史當中,據說是被某代財計窘困的天子,給熔鑄了去制錢和造炮了。

剩下來的那些泥金銅色的麒麟仙鶴朱雀等瑞獸造型,也是浮塵黯淡難掩上面的細微裂痕和剝裂;就連數丈寬上千人同時舉行朝會的進碣大道兩側,那些鬥拱垂架闌幹上的雕花和貼飾,也被剝蝕的幹幹凈凈,只剩下一團團一片片青綠相間的底彩。

這一切所見所聞,就像是現今搖搖欲墜乃至開始崩解離析的北朝,某種外強中幹的寫照和縮影。

而在正進大門的盡頭,為名為鐵渠而模仿五嶽五鎮四海四瀆,卻已經幹涸落滿塵埃的人造河川的環繞之下,九五之數的雲紋玉質升階之上,描龍織金的天子禦座,就背靠著中庭巨柱而立。

在巨大的對比反差之下,顯得既是渺小又是巍峨。

用金紅黑三色帷帳環繞起來的巨柱上,除了龍鳳呈祥踏雲而起的彩色雕紋之外,還陰刻有東漢著名史學家、文學家班固寫的明堂詩:

於昭明堂,明堂孔陽。

聖皇宗祀,穆穆煌煌。

上帝宴饗,五位時序。

誰其配之,世祖光武。

普天率土,各以其職。

猗歟緝熙,允懷多福。

只可惜,禦座左右一片淩亂和七倒八歪的旗鼓、團扇、屏風、熏爐,打破了這種最後一點莊重和肅穆感,滿地狼藉的廢棄物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腳印汙漬,昭示著這裏最後的時刻,曾經發生過的爭搶和奪行為。

輪番觸摸和觀賞完禦座之後,光是圍著巨柱的中軸,繞著這第一層的乾元大殿,走馬觀花參觀上一大圈,也足足花了我們小半個時辰。

“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