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出援(六)

藩主大宅的正堂裏,燒得暖融融的地龍和長條形的火龕,正在散放出熏人的熱度和溫暖。

被打磨搽試得光可鑒人的名貴木材地板上,映照出的盡是各種捧舉著器具過頭,穿著同一花色裙裳的侍女奴婢往來身影。

在用彩色紗帳和帷幕,裝飾起來看起來年代久遠的木制浮雕四壁上,正是一盞盞加料過鯨油與蜜蠟燈台,在璀璨的燈花綻放中,緩緩釋放出某種淡淡的香氣來。

相比外面城頭上、軍營中的普通將士的飲食,這裏提供的菜肴和酒水,無疑要更加豐富精美的,蒸發的大海鮑、帝蟹螯和大青蝦、裙帶瑤柱湯、炭炙竹雞、清炒猴頭,還有一整只用蜜汁刷得金黃的烤全麅子……

都是窮羅了金氏藩的居城之地,而置辦出來的山珍海味,光是看起來的賣相,就是相當的不錯。

更別說就連普通的器具和陳設,都是鎏金鍍銀還帶著精美的紋飾,而別具一番風格。

可以說,雖然新羅藩在外界的風聞之中,實在不怎麽樣,但是作為新羅藩的諸侯,在日常的享受和奢靡的水準上,其實是不落後於其他地方的。

賓主分作左右兩邊,只是兩邊的氛圍和心情,形成了某種微妙而明顯的對照。

作為主人一方,坐在左首邊上的主要是金氏重要家族成員,以及正在城中避難的另外幾家諸侯代表,他們多少有些心情壓抑和低沉,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的味道,沒話找話說式的不停恭維的語言,小心試探和討好著對面。

而居於右首一列的援軍將官,則正在毫不客氣的據案大快朵頤當中,將對面的恭維和阿奉,當成了某種佐味下酒的雜音。

在這場招待遠道而來援助者的宴會上,心情坎坷食不甘味的主人金哲,則有些緊張的努力控制著自己的面皮,才忍住讓某種變亂的情緒,沒有能夠直接體現在臉上。

真是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明明是意外得救的結果,但卻無法讓他感受到,劫後余生的慶幸與雀躍……

他甚至想要責怪某人,一番好心卻明顯辦錯了事情的某人,卻又無法表達出來,生怕就此弄巧成拙,引起更大的是非和變故。

畢竟,他事前這一番安排,多少是有自己私心和利益趨向的。

但未曾想到,作為某種火種和退路,從羅津港逃出去的一行人。居然會因為風浪偏離航向,進而在近岸擱淺沉船,而流落在附近的淮東政權手中,然後自作主張式的發出了求援之請。

對方也就真的就這麽毫不推遲的帶兵殺過來了。因此,從始至終,某種異常荒謬的感覺始終在他的心底徘徊不去了。

因為地理上的緣故,他們這些遠在數千裏之外的新羅諸侯,同樣也對廣府稱臣納貢,但卻從未真正指望過,除了例行名分上的冊封和回賜,以及相應海貿行商上的便利以外,南朝大梁能為自己做些其他什麽。

但是,顯然這個習慣和認知,已經因為淮東鎮的存在,被輕而易舉的給打破了。

當然了,事實上隨著早前南朝北伐的節節勝利,這些新羅藩的諸侯們,也不是沒有動心過就此穩定下來,世代輸誠納款之類的念頭。

比起安東那些強藩,局促於半島一隅的他們,雖然沒有撬動時局的能力和本錢,但向入主天下的勝利者,錦上添花還是不成問題的。

這也變相促成了金哲的逃離之機,在國朝隨時可能覆亡的危亂大勢之下,誰又能管的上,一個偏遠邊藩的子質擅離職守呢。

只可惜北塞諸侯帶著無數番胡入關,令南朝眼見入主中原的大業功虧一簣,而苟延殘喘在洛都城裏只剩半口氣的北朝,卻又重新續命緩過氣來。

於是,天下的局勢又重新變得普所迷離而紛爭不休了,惟一的變化,就是黃淮之間多了一個淮東鎮,利用地利之便取代了昔日的登州鎮,與東海各藩做起生意來,更加的不亦樂乎而已。

現在,這個在海路上一貫表現的,只對生意有興趣的淮東鎮,在蟄伏了數載之後,終於有所作為和動作了。

而相對於內陸那些雖然同樣姓金,卻被被蔑稱為土財主、土鱉、泥腿子的,靠山吃山的諸侯藩家,海陽金氏在對外貿易的牟利和變相交流當中,無意屬於更加開化的類型。

而相對其他在本家生活的太久,消息和眼界依舊有些封閉和遲滯,以至於僅僅把渡海而來對方當做,輕易可以打發意外助力和間接外盟,來對待和應付的本地宗族;

作為本家對外交涉的人選,對於北地的局勢變化,他可是一直關注不斷的,因此甚至有點被嚇到了。

那可是南北大戰之中打進過洛都城,又憑一己之力從那些北塞番胡大潮裏殺出來,最後占據了淮北道東部,至今北國莫能奈何絲毫的“滿萬不可敵”的路數和淵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