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聞驚(一)

江北重鎮海陵城,負責收拾殘局的知樞密事,東南路行營總管寧沖玄,正站在城頭上望著河流對岸的烽火連天。

那是正在搭橋強渡的敵人,與他布置在外圍要點的將士,進行滲透與反截擊的前沿對抗。

僅僅是這段時間下來,看起來已是老態憔悴了許多。

因為這場慘烈的北伐失利,這位臨危受命的寧大總管才發現,自己麾下昔日兵強馬壯的東南路招討行營,卻已經是名存實亡了。

曾經的五路置制使外加一個經略府,除了後路置制使位於長江南岸,而保全了些沿途糧台的許駐屯兵和護糧軍之外。

下轄的大大小小十九個軍序、鎮號,幾乎都折損在了北方的糜爛戰局之中。以至於如今他手中的可用之兵,除了自家的親率衛隊和少量殿前軍外,就只剩下就地收攏和鎮壓後,所獲得亂糟糟的兩萬余殘兵敗將。

因此,這段時間,他晚睡早起,一天只休息兩三個時辰,其余時間都奔波在軍營之中,只為了盡可能的更多收攏和恢復一些戰力,以應對接踵而來的危局與事態。

故而,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就重編了十數個新營,並重新在揚州北面的泰州、高州、蒲州構建了基本的防線和外圍警戒,才算是將江北沿岸紛亂亢繁的局勢,給重新穩定下來。

然後,緊隨著兩淮難民狂奔爭逃的大潮,那些滿身都是腥膻味的胡馬兒,也在處處烽煙與焦土之中,第一次出現在這些南方人面前。

僅僅是數個照面,這些由民壯和散卒編練的新成之師,就士氣不堪紛紛潰決不可收拾了。連同大量當地百姓一起,變做了狼奔鼠突的胡馬蹄下,柔弱不堪的獵獲。

直到寧沖玄冒險帶著新編的人馬,前出到白馬湖以東的三河口,用南人特有的船弩箭陣,狠狠擊破和重挫了最大一股的胡馬遊騎之後。

又在新成立未久的江都舟師拼力支援下,依靠江北河網水鄉的天然阻礙,層層設防層層截擊,將胡騎所善的馬力給逐步擠壓、拖垮,這才重新在高郵湖一帶,穩住了陣腳重構防務。而將一邊倒的頹傾之勢,給堪堪挽救回來。

然後,更加彪悍也更有進退章法的塞外藩軍,也徐然出現在了戰場之中,在他們的約束下和勒令下,那些原本四散無序的胡馬兒,也變得步調統一,而更加難纏起來,而將戰局的天平壓再次倒推過去。

在暴掠了相對富庶的兩淮之地後,他們已經不復當初入關時的寒酸與貧乏,而是人人穿綢纏帛,鞍子上掛滿了形形色色的財貨,馬後拖著一串串的人口,各種沉甸甸滿載物資的車馬,在軍奴的拉挽下緊緊相隨。

因此,就算是寧沖玄也只能在野外暫避其鋒,而用地利上的優勢節節抵抗,逐步消耗敵軍的銳氣和余力,最終放棄一些不是特別重要的節點,而保住幾個重點據要,直到江南新一批後援的到來。

而在數百裏外,江都城外的瓜步洲。

江都糧台的臨時主事,糧台籌辦鄭艇,則是在有些慶幸,又是有些後怕的坎坷心情中,迫不及待的指揮著手下,將數十具困紮好石頭的人體,從堤岸上丟進大江裏,算是某種一了百了。

事實上,早在此之前,他已經決定向那些人屈服了,哪怕給予的條件相對的苛刻和無禮,但總比事後被人逼的走投無路,一無所有的重新做回那個人販子的好。

他已經嘗過了權勢與財富結合之後的甘美,就覺得再也難以割舍這種滲透進骨子裏的誘惑。只是,他一直沒有把握,統一營中其他人的想法,再加上某種不甘和僥幸,而將此事給一拖再拖的,推延了下來。

雖然暗通曲款多次,也擠牙膏式的出讓了些許的利益作為緩兵之計,最後還是沒有變成明面上的公然背離舉動,然後突然有一天他發現,其實不用在這麽艱熬下去了。

所以他得到消息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下手為強,將這些陸續安插進來的人,給全數沉了江,以好好發泄一番,這段時間被對方逼迫和要挾的苦悶郁結。

……

而在對岸的江寧,石頭城中的行在,久違的咆哮聲,再次蕩漾在主殿之中。

“混賬……”

表情復雜的監國忍不住罵出粗口來,卻是在看到隨行北方信使之中,出自軍中隱藏四海衛的口述報告之後。

“王嵩此輩,誤我大事良多了……”

雖然關於北伐前沿戰敗的具體情形,已經有各種逃歸將帥到士卒的眾所紛紜而不一而衷,但是至少基本脈絡已經有所明了。

但顯然都比不過,這些從海上送回來的消息和說法,更適合監國的胃口和立場。甚至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在這滿地的噩耗之中,一個柳暗花明式的意外驚喜和重大收獲。

畢竟,對方乃是成功打進洛都,一度攻破了皇城大內,又解救了許多戰敗被俘的將士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唯一一支成建制的大部隊,因此這次報信的四海衛,也不免被夾雜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