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戰雲(二)

箭石飛舞,刀槍交加,一刻也不停息砍劈戳刺著,鐵片皮革防護下的脆弱肉身,從斬斷和破開的人體裏,源源不斷噴湧而出的大股血水,慷慨澆沃著徐北狂野上,有些格外幹渴的土地。

成千上萬披甲的人們,從早到晚不停的戰鬥著,將腳下踩踏的土地,暈染成粉色的揚塵,又變成深醬色的稀泥。

而大多數時間,我只能站在高台之上,一遍遍的觀望這戰場的變化。

安排好戰線和次序,盡可能的準備充分,剩下就只有隨著篩子的投出,將結果和前景交給不可預測的運氣之類神秘主義因素了。

因此,在臨陣之前,還會有一些祭祀戰主蚩尤和軍神沙比門天的重要儀式,甚至玩一些風聞征兆,旗杆落鳥之類,用裝神弄鬼的手段來鼓舞士氣,玩精神暗示的把戲。

待到他們各自領命而去,按照自己的位置和任務,列隊站定之後,余下的事情,就只有各自的臨機應變和陣前發揮的心理素質與水平了。

比拼誰犯的錯誤更少,將戰線堅持的更久,在局部積累的優勢和上風足夠多,而產生決定性的變化。

達到一定規模之後,速戰速決的一舉致勝,就成了某種奢望和不可求的事情,特別是還有大量使用傳統冷兵器和戰法的友軍,各種拖累和擎制之下。

因為,我時常需要從本陣的機動兵力中,分出足夠的精神和兵員,來關照和支援他們,好讓他們堅持的更久一些,或是不至於因為一些局部的失利和措手,導致整體動搖的連鎖後果。

我麾下的火器部隊,無疑成了戰場裏攻守兼備的中流砥柱,但是可惜的是相對數量還是少了點,因此,在近七八萬人會戰的大環境中,就算能夠給予敵軍造成大量的傷亡,甚至是嚴重動搖。

但是對方總有足夠的韌性和余力,將那些傷亡慘重而疲累不堪的部伍替換下去,而讓我的戰果無法進一步擴大到,產生決定性的層面上。

這讓人無疑十分郁悶和憋屈。直接將幹脆利落的決勝之局,拖進了傷亡慘重而亢長的拉鋸之中。

第幾次戰地間緊急輸送補給的火藥鉛子之後,我依舊沒有看到足夠徹底決勝的轉機和征兆。鏖戰連天的戰場,仍舊籠罩在某種不知結果,前景未明的迷霧中。

畢竟這不是上帝視角的戰略遊戲,點到那裏就能看到哪裏,鼠標一圈就能操作所有部隊。

我站在地勢較高的望台上,唯一能得到的就是各部鏖戰的依稀旗幟,以及不斷上報的當面傷亡和殺敵的粗估數量而已。

打到這一步,完全可以說。

敵軍用他們數量上的堅韌和悍戰,從大層面上削弱和抵消了,我這只新式火器部隊的跨代優勢。

畢竟不是那種積重難還的王朝末世,被太平歲月養成貧弱不均,暮氣沉沉的舊軍隊,而是上百年間的藩鎮割據征戰出來的老字號勁旅,他們歷久彌新的戰爭經驗和素養,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這也是令人格外警醒的不足之處,之前我仗著槍炮之利,以及令敵人無法適應的新戰法紛紛覆亡,而高歌猛勁的順風順水,其實只是一種潛藏暗流和危機的浮華而已。

“左陣請援……”

一個聲音提醒我道。

“將重裝隊的護兵都聚攏起來。”

我對著台下候命的親直團副道。

“你帶著去左翼沖一下……”

馬勒戈壁的,左翼的那些友軍,都是屬唐僧的麽,動不動就只會“悟空救我”之類的路數。

我忍不住再次腹誹道。

而在左翼,飛舞的沙土中,方臘也在混戰中苦苦支撐,鄰接的友軍早以及被打散了,不見蹤影。

他眼睜睜看著那些忠勇的部下拋灑鮮血,一個接著一個被撞到、踐踏,或者被北軍騎卒手裏的騎矛神出鬼沒地奪走生命,但所有人還是手持短兵,奮勇接戰著。

除了相對涇渭分明的中線,兩翼則更加充斥著混沌不明的色彩,現在雙方已經舍棄任何戰術,完全演變成不分隊形的散群格殺,捉對拼鬥。

各種服色的兵士交混一起,就像黃河大汛漲起來的濁流般,互相刺擊閃避著。刀兵摧折著,哢擦哢擦斷骨落肉的聲音,沒有武器的不是帶著箭矢搖晃著倒下,就是拼盡最後力氣,將敵人撲倒在地,互相糾纏廝打著,用牙齒和指甲作為武器,撕扯掏扣著臉子,對挖著彼此眼竅。

這時候,側面終於傳來了排銃聲,新投入的援力,配備了快發的轉輪長銃,就聽的密集炒豆一般的聲響,那些契入左翼的北兵,從右側猛然塌陷進去一大片,他們毫無防護的身影,幾乎是猝不及防的,成片成片倒在近距離的抵射下。

於是後力不繼的其余北軍,最後一點武勇和銳氣也開始消退,不得不放棄那些已經契入左翼的部眾,利用他們繼續制造的紛亂和余勢,匆忙脫離接觸後退若幹距離,重整起隊形和攻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