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漸行

我再次做了一個夢。熱帶風情的城邑和莊園,無所不在的果園蔗田,光著臂膀勞作的雇工和番奴,是一年到頭不甚分明的四季中,最常見的風景。

一個形影不離的小尾巴,嬌柔稚嫩的臉龐,那般的靦腆和依戀,讓人有一種發自心底親切到寵溺的懷念和滿足。

因此,“我”常常帶著打扮成男童的她,到港城的外市去玩耍,再遊樂中欣賞各種口音和膚色的藩人百姓,眾生百態形形色色的場景。

晃動的視野和明顯的震感,原來我是在馬車上打了個瞌睡。薄板白琉璃的車窗外,初春的陽光正好。

照耀下的大地上,本該萬物復生一片萌芽和生機的,卻是一片荒蕪蕭條的景象。而這裏就是自古以來就號稱富集繁密,人煙叢集雞犬相聞的兩淮腹地,到處是用窮困潦倒不足以形容的破敗。

要知道,相比更北邊常常會使些性子,沖出崩壞或是年久失修的堤壩,肆意改道泛濫出新地區和水澤的,黃河下遊地區,兩淮地區的情況要好得多,雖然談不上水旱均饒,但也是正常的普通年景居多,但是就在這種情況下,卻是頻頻出現了遍地餓殍的饑荒不端。

既然不是天災的緣故,那就自然只有人禍了,比如因為戰事紛亂爭據的緣故,比其他地區更加殘酷的收刮和剝削,無論是糧食、財貨還是丁口。

相比北邊那些動輒坐擁數州之地的軍鎮,這裏卻是屢次被各種大大小小的勢力,分割的支離破碎,最多時一州之內同時擁有經略、防禦、鎮守名號的武裝七八家,還不算那些草寇山頭和豪強的鄔堡。

因為是近年的兵火才反復爭奪過的地區,許多村子都是形同鬼域一般的荒廢或是半荒廢著。

只有靠近的時候,才可以發現裏面,不同於野狗昏鴉的動靜,而是如同孤魂野鬼一樣生活在廢墟上的少數人。

那都是因為逃避戰火而躲入山中,再事後回來的少數幸存鄉民。他們翻出來的田畝菜地,在大片落荒的田野中,就像是狗啃過的癩痢一樣,頑強的存在著。

偶爾歇腳,少數有人煙的村鎮也是物質貧乏到了極致,所謂條件最好的大戶人家,吃的也是只匆匆舂過一道的粗米,而普通人家,最常見的就是山芋薯絲和拔來的野菜煮成的稀菜粥。

而且還是給家中頂梁柱吃的,其他人就只有薯葉和糠做成的團子勉強果腹,幹瘦癟癟的身體顯然在繁重的勞役中已經被嚴重透支,因此無論男女老幼都是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

讓人很是想起那些小清新們鼓吹的民國範兒治下,所謂黃金十年前後的某些令人發指的老照片。

只是見多了自然讓人無動於衷道鐵石心腸,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苟延在這亂世中的當地人,也存在某種程度上的潛在危險和不確定性。

至少我不是第一次看見,棄屍道路的骸骨上,並非野狗鴉類能夠留下來的,類似人造工具的痕跡。

在這裏最好用的不是錢財,而是各種幹糧和其他吃食,其次是絹布等日用品,或是食鹽和鐵制品也行。當然,為了順利完成交易,而不是變成失蹤人口的話,還要有足夠武裝的威懾和保證。

混進隊伍裏的小偷小摸以及其他類似的犯禁行為,都是被處死的結果,或者說大多數人承擔不起這種仁慈的代價。

每有少數幾次得以在城邑駐留的時候,我都會想辦法收集一些文抄樣的東西,作成剪報或是感想,以增進我對這個世道和時代的認識。

一路向西南,經過過虹縣、薊縣、泳橋、符離、臨渙、鹿塘、新興,再次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已經在毫州境內的山桑縣。

不過我們沒有進被焚掠一空還拆掉外圍的縣城,而是在城外的一處高地上駐宿。

這裏曾經是南朝劉宋最後的名將,檀道濟所修築的檀公城,一座修在河口山丘上的廢棄軍城,現在的舊址已然變成了,商旅行人往來落腳,自發聚集成得一個小市鎮。

我們來到這裏的時候,又死了幾個人,是搭伴隨行的行腳商和役夫。其中兩個人,因為疲累從山上相互拉扯著滾下去,找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成人樣了,我雖然有點詐唬人得醫術,但是沒法把少了半邊腦袋的人復活過來。

另外一個夫役,則是走著走著一頭栽倒地上,再沒能爬起來。還有一個半路加入的旅客,因為拉肚子到草中方便,擅自離開大隊就這一會功夫,被豺狗襲擊了,雖然很快趕到驅走這些惡獸。

被咬破了下肛,不停的趟血,最後我看到的是他的弟弟,嚎啕大哭著,試圖把扯出來的內臟,重新塞回去的情景。

事實上這一路上不斷有人死去,又有人加入。

新舊不一匆匆翻覆的土堆,埋葬了好些鮮活的生命,但是更多的人,連給自己翻埋的功夫都沒有,就這麽倒斃橫死在路途之上,成為野狗鴉類的口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