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彼見

我想了想還是婉言拒絕了,雖然不知道他和本時空的那個人重合多少,至少這會他還只是我行程中偶遇的一個過客而已。現在還不是高調張揚的時候。

不過他實在盛情難卻,又保證絕計就在附近不會耽誤太久,就順手在寺門前買了兩大包茶餅,幾包粗細點心,又從素食鋪子切了一大盤黃米做的粘蒸糕,跟著他們穿過兩條大街,來到了距離辰國寺不遠處的復社。

所謂復興社稷會的所在,其實是一個舊書鋪子的後院,空氣中充滿了某種油墨和舊紙的味道的頗大院落,門楹上只有一塊寫著墨書“樂道”的木板,不過收拾的恨幹凈,最多就的是各種新舊不一的書籍和文抄。

倚墻的幾間房舍,看起來頗有生活的煙火氣息,一角攀架的瓜蔓和一小畦花圃邊上。

居然還有一部石版底的手動印刷機,藤篩裏撒著不知道是鉛還是錫的金屬活字,已經被磨得很光,我稍微看了眼印盤,居然是按照現代習慣,左起橫版的式樣,不用說,又是哪位穿越者前輩——梁公留下的福利了。

把買來的東西,擺在搬出來的舊案上,燒水沖茶,然後就隨意自取自飲,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看起來閑淡率性的多,顯然是日常亦是如此。

有的是拿本書做到角落去,自顧去讀的搖頭晃腦;有的則是對墻用水蘸毛筆,開始寫一些不明所以的東西;或是拿起刀剪,自得其樂的修理花圃,或者幹脆打著哈欠走進房裏,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起來。

因此,最後只留下蔡元長陪著我繼續介紹這裏的情形。

“彼輩頗有竹林遺風啊……”

我對蔡元長笑笑道,看起來很有些古代版文學宅,加讀書同好會秘密花園的味道。

按照他的說法,這也是一個興趣頗雜的松散團體。

作為日常的活動內容,據說除了收羅和傳讀各種古今書類之外,時常會拿他們自己寫的一些心得、詩作之類的東西,拿到這裏來供大家品評賞鑒,然後印些小圈子內流行的集抄,作為紀念什麽的。

這部手工印刷機,便是他們最大件的公產了。

事實上因為數百年前,活字印刷的提前出現的大量推廣普及,如今世間出版業已經達到一個相當高的水準,其中:既有傳統皇家的內府刻書,也有省台部院的所謂台閣刻書。

既有傳統意義上最高學府——國子監刻書,也有各道州府的地方學校刻書。

既有地方官府刻書,也有各路差遣使司的刻書。

既有公使庫的刻書,也有公卿顯貴,豪門大戶,各種名目的家刻和祠堂刻書。

既有普通大族的家塾刻書,也有專業的書院刻書。

既有流於民間雅俗濫觴的大小書坊刻書,也有宗教色彩和勸教濃重的寺院刻書。因此像這種手壓式的簡易印版機制,入手的門檻倒不是太高。

真正稀罕的是那些金屬活字的來源,要知道這些蠅頭陰字的微型鑄刻工藝,可不是隨便什麽五金作坊,都可以做出來的。我不由多他們其中身份的隱藏屬性,多了一些猜測。

依照更進一步的自我介紹,這位蔡元長,乃是人文鼎盛的閩中大族出身,因為族人在徐州地方任官的緣故,得到一個保舉的名額,到當地碩果僅存的彭城書院來進學,這處復社的場地,便是他托了關系半買半送弄下來的。

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類似的背景或是經歷,最少也是殷實有閑人家的子弟,所以才能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結交和串聯,依靠日常的志趣和同好相互吸引,結成這個小團體。

然後,在這個亂世大環境裏,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維持著士林文風的一點最後傳統,或者說尊嚴和驕傲,宣揚著自己的理念和主張。

因為可以說這個復社是沒有任何收益,反而要大家不斷自己掏錢出來補貼進去的,貌似蔡元長是因為投入的最多,所以被推為領頭的。

而特地邀請我過來,不過是某種找到可以討論高層次話題的見獵心喜。

只是聽說我的現今的職業,只是個郎中,不由露出某種哭笑不得的表情,很有些不大相信,又不好深究的意思。

“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嘛……濟世和治病,有時候是一碼事啊……”

我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我前身在洛都京學的經歷,讓我和他其實並不缺少話題和典故,還能扯上一些歷史典故和真真假假的野史段子什麽的,於是重新聚了幾個人過來,就這感興趣的話題攀談起來。

我也多少了解一些當地士人文林的情況,因為徐州當地作為水路交匯的要沖樞紐,卻好幾十年沒有戰火直接燒到州城下的相對安穩,因此很是吸引了附近的兩淮、兩浙、閩中諸道的求學之士,也算是這大亂之世中,難得安寧一隅的人文薈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