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 挺直如戟

韓楚,原是五城兵馬司東營的一名軍余。

也就是後世所謂的臨時工。

臟活累活危險活全歸他,黑鍋自然也由他來背!

拿的銀子卻不到正式軍丁的十分之一,還沒有任何保障。

就這樣,若不低三下四的巴結好頂頭小頭目,也就是正規軍丁,那麽他的飯碗就隨時有可能被砸了。

神京城浩浩百萬人口,想吃力氣飯的人太多太多,可吃飯的碗卻是有數的。

為了保住這個飯碗,有的軍余將小頭目帶回家,讓自己老婆招待的例子,韓楚已經數不過來有多少了……

他雖然做不到這一步,但也沒嘲笑過別人。

是這狗娘要的世道,將他們的骨頭一點點磨彎,一點點打折,他們只要想活下去,就不能直起腰,就不能做人,只能做狗……

很多時候,很多人,其實已經習慣了做狗,反而忘記了怎麽做人……

作為一個男人,尤其是混跡在神京城的男人,若說韓楚沒有向往過來平康坊,那肯定是騙人的。

平康坊裏的妓人,多是出自教坊司,教坊司中的樂籍,則多來自犯官的家眷。

換言之,都是富貴官宦人家的太太或者小姐。

這樣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想睡?

想想都讓他熱血下湧,渾身激動。

可是,韓楚和大多數男人一樣,也只是想想罷了。

平康坊內七七四十九家妓家,別說那最頂級的七家,就算最底層的那幾家,一夜的嫖資,也絕不是他們能消費的起的。

動輒數十兩銀子的過夜錢,對富貴人家可能不過是一頓酒席銀子罷了,可對普通百姓,哪怕是殷實些的人家,也夠全家活上大半年了。

而數十兩銀子,足夠韓楚全家過兩三年。

相對於他一個月不過八百錢的月餉而言,這數十兩銀子,無疑是天文數字。

他也曾去過窯子,不,應該不叫窯子,只能叫半掩門兒,就是沒有合法手續的黑窯子。

在那裏,十個大錢就能睡一晚。

男人嘛,就算家裏有老婆,可喜新厭舊是天性。

發了月餉後,和同事們喝幾杯散酒,難免去樂呵樂呵。

快樂似神仙的感覺。

酒酣吹牛時,弟兄們也曾暢想,有朝一日,能進平康坊裏,嘗嘗官太太和官家小姐的滋味。

可是,酒還沒醒,他們就已經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別說嘗嘗了,就是見見,都不可能。

他們都是這世間最底層的鄙賤人,生而下賤。

為了活命,連自己的老婆都能獻上。

他們也沒感到太悲哀,因為已經麻木了。

麻木的活著,麻木的樂著,麻木的度過一天又一天。

他們看不到任何希望。

直到有一天,忽然出現了一個機會,一個很有可能發生點改變的機會。

一個能讓他們也成為小頭目,也可以每日進個幾兩銀子,也可以睡別人老婆的機會……

韓楚和其他還有一絲血性的軍余一樣,都激起了心底最後一絲希望。

他拼盡全力,傾家蕩產,借印子錢,甚至,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抵押給了人牙子。

然後又在東市上,撕破以前沒有撕破過的臉皮,拼命的刮地皮。

最終,他湊出了三百兩銀子的巨款,得到了那個名額。

可是,事情又發生了變化。

那位在小頭目口中,傻成二百五的侯爺,他不僅要通過一次篩選,還要求,從此再不能收份子錢。

天爺啊!

不讓收份子錢,那他那麽多那麽多的印子錢該怎麽還?

他被抵押給人牙子的老婆孩子該怎麽辦?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

那個尊貴的一塌糊塗的侯爺的家將告訴他們,跟著侯爺,能發財,能發大財。

韓楚心裏不好說信不信,可由不得他信或是不信。

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拼死抓住一切機會。

否則,他們全家都得死!

因此,他成了東營中被選出的那二百人之一。

因此,他在聽到“向前撲倒”的命令時,毫不猶豫的撲倒在地。

雖然摔的眼黑頭暈,雖然摔的鼻破血流,可是那又如何?

他要活下去,他要家人能活下去,他要他的孩子,以後不要給人當狗,不要把老婆送給別人睡來乞活。

他要他的孩子,挺直了腰,做人,不做狗!!

他受到了那名尊貴的少年侯爺的表揚,並且還獲得了三百兩最高等級的獎賞。

韓楚為之發狂,為之顫栗!

他發誓,只要今夜能拿到這三百兩銀子的巨款,他這輩子一定把命交到這位侯爺手中,隨他拼死搏富貴!

可是,當那名侯爺,讓他們六個第一時間撲倒的軍余,前往……前往平康坊逸雲居叫門時。

韓楚的心又涼了!

天爺啊!

那可是平康坊七大家之一,七大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