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0章 薛道衡的悲劇

《魚藻》乃是《詩經》裏的著名篇章,相傳孔丘弟子子夏所著的《毛詩序》裏就指出,這首詩乃是那個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時代的人所作,通篇裏沒有明著說周幽王的不是,但全是在稱頌周朝伐商時的國王周武王飲酒的平和安樂,以諷刺周幽王,借著古代聖王來罵今天天子的安於享樂,無所作為。

而楊廣今天明著把這話說了出來,就是說薛道衡和那個《魚藻》的作者一樣,借著稱贊先皇楊堅的偉大英明,來罵今天的天子楊廣的好大喜功,胡作非為,楊廣乃是文人,對付薛道衡這樣的文壇領袖,自然不能象剛才對付麻叔謀這個武夫那樣簡單直接,但從他嘴裏說出《魚藻》的時候,基本上薛道衡的悲劇就注定了。

虞世基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小聲地說道:“至尊,臣還有下情稟報。”

楊廣的面沉如水,從兩片緊閉著的嘴唇裏蹦出了一個字:“說!”

虞世基的嘴角勾了勾,臉上裝著一臉的忠義,說道:“前天的朝會之上,議論新法,當時蘇威蘇仆射和裴蘊裴大夫二人爭執不下,那時薛道衡也在場,朝堂之上一言不發,可是下了朝之後,卻跟別人說,若是高熲還在,又豈會議而不決!”

楊廣的臉色一下子脹得通紅,怒吼道:“放肆,這種話他也敢說!高熲是什麽人!是背後議論朝政,誹謗天子的人,已經被朕下令賜死,他卻在懷念高熲的好處,好啊,朕看他是很想去陪高熲了吧!”

王世充咬了咬牙,盡管在這種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能亂說話,但現在薛道衡已經命懸一線了,如果這回自己能救他一回,那自己一向在文人騷客中不算好的名聲,會得到極大的改善,他權衡再三,還是開口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楊廣的余怒未消,鼻子裏正呼哧呼哧地噴著氣,來回地踱著步子,聽到王世充的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有什麽話,直接說!”

王世充看了一眼虞世基,說道:“薛道衡此人,一向恃才傲物,莫說是對陛下,就是在先皇時期,也多次出言不遜,妄議朝政,而被罷官流放過,微臣記得,此人曾經在先皇時期就給罷官流放過嶺南,當時罷他官的,也正是高熲,所以薛道衡也就是個給天子起草詔書的純文人罷了,不至於跟高熲和那些老臣們一起結黨營私。”

楊廣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王愛卿,你這一說,朕還真倒想起來了,當年這薛道衡給免官的時候,朕愛惜他的人才,還特地從揚州總管的任上派了使者去迎接他,想把他接到我揚州的總管府當個幕僚,也免了他去嶺南受那瘴癘之苦,可惜這廝全然不給朕面子,直接繞道而行,寧可去嶺南吸那些毒氣,也不願意與朕為伍,哼,他不待見朕,輕慢朕,從那時就開始了,又豈是今天所為!”

王世充的腦子“轟”地一聲,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沒想到自己想為薛道衡開脫不成,反而勾起了楊廣的陳年舊恨,在記仇方面,楊廣的記憶力好得驚人,多年前你沒有高看他一眼,或者一句無心之語讓他不爽了,他都會記得清清楚楚,薛夫子看來這回,真的在劫難逃了。

王世充不敢再說多話,只能收住了口,恭聲道:“唯願陛下聖裁。”

楊廣點了點頭,大概是王世充剛才的話也讓他有些不高興,他本指望王世充能順著自己的意思說,可沒想到這個平時裏一向會逢迎自己的家夥,這回卻跟自己唱了反調,這讓他感覺很不爽,擺了擺手:“王愛卿,你查辦麻叔謀一案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薛道衡的案子,你就別插手了。對了,讓禦史大夫裴蘊過來一趟,朕有事找他。”

王世充恭敬地向著楊廣行了個禮:“微臣告退。”

一個月之後,滿園的思玉樓上,王世充閉著眼睛,躺在那張虎皮搖椅上,已是大業六年的深秋,今年的秋天比起往年,格外地寒冷,東都內外的樹木早早地掉光了業子,極目望去,一片蕭條。

魏征站在王世充的身邊,神情悲戚,兩只眼睛紅紅的,有點腫,似是剛剛哭過的樣子,他的手已經握緊成了拳頭,骨節捏地“噼啪”作響,以他的沉穩鎮定,這實在是件非常反常的事情。

王世充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怎麽,玄成,還在為薛夫子的冤死而難以釋懷嗎?他並不是你的老師,我也有點奇怪,為什麽你對此事如此地介意。”

魏征咬牙切齒地說道:“雖然我與薛夫子沒有師徒名份,但是薛夫子的才名,名滿天下,才華蓋世,而且他全無政治野心,就是個純粹的文人,這點盡人皆知,想不到連這樣的一代文豪,楊廣都不肯放過,非要置他於死地,天下士人,誰不是悲憤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