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愛情的紀念方式(第2/2頁)

老蒼頭捋捋胡須道:“小老兒記得那棵樹該是長在鐵家莊子祠堂邊上的那棵大樹才是吧?”

王柔花的臉上升起一朵紅雲自言自語的道:“是啊,當年我和孩子他爹,就是在大柳樹底下拜過祖宗,然後成親的。”

老蒼頭沉默了一會道:“娘子暫且自便,小老兒去那邊飲飲牛,要回去的時候吆喝一聲就成,不過,時辰不早了,晚些回去的話城門就要關了,你們母子住在城外不妥當。”

老漢走遠了,王柔花抱著鐵心源下了牛車,快走兩步,跪在沙土上面對滔滔黃河嘶聲裂肺地喊道:“七哥——”

黃河依舊暴怒如故,渾濁的河水打著旋傾瀉而下,無情的將王柔花的喊聲埋進了波濤之下。

鐵心源蹲在一邊,看著母親從牛車上卸下無數的供果和糕餅,最後從一個食盒裏取出兩碗湯餅,恭恭敬敬的獻在河邊,嘴裏哆嗦著說著鐵心源完全聽不懂的話語。

母親磕頭,鐵心源就磕頭,母親施禮,鐵心源就跟著施禮,當母親等香燭完全燒盡之後,才指著河心的大柳樹對兒子道:“我們的家本來在那裏的。”

鐵心源沒辦法回答母親的話,今天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一周年的日子,也是大洪水發作的日子,更可以說是自己爹爹一年的祭日。

他很想對母親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指的就是這條河,過上幾年,等黃河裏的泥沙淤平了河道,他就會繼續改道,說不定鐵家莊子也就重新出現在人世間了。

紙錢燒光了,供果糕餅也都被王柔花丟進黃河裏去了,包括哪些用麻條包裹好的麻布,都被她一股腦的丟進了黃河,最後她竟然連白花花的米和面粉也丟進了黃河,模樣猙獰以及。

反身把鐵心源放在牛車上,自己又回到了河邊,不知對著這條河說了些了什麽就重新回來了。

小狐狸呼呼的四處亂嗅,最後把鼻子落在王柔花的胳膊上,鐵心源這才發現母親的胳膊在流血……

老蒼頭並沒有走遠,見王柔花母子回到了牛車上,就牽著黃牛從河堤下走了上來,把黃牛套到車轅上的時候也發現了王柔花的胳膊在流血。

猶豫了一下道:“小娘子,你何必發下這樣的重誓,死了的人已經死了,你還年輕。”

王柔花笑道:“這是我唯一能夠報答我夫君恩情的法子。”

老蒼頭竟然恭恭敬敬的朝王柔花施禮,王柔花也坦然接受,鐵心源總覺得不是很妥當,但是看母親的臉上散發著一股聖母般聖潔的光芒,只好稀裏糊塗的隨著牛車回到了東京城。

當裏坊的坊長帶著官差到了家門的時候,鐵心源才明白自己的母親到底要幹什麽,她要——守節,為鐵阿七守節。

官差驗看了母親手臂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然後就把一個節義人家的黑色牌匾掛在了鐵家小小的大門上,牌匾遠比大門大,就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了大門上。

母親的年齡並不大,鐵心源認為她最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後世這樣大的女孩子好多都沒有結婚,而母親從此之後就要抱著這個牌匾孤老一生。

鐵心源一直以為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禮教盛行的明清時代,想不到在大宋這個相對和緩的時代也有這東西。

現任皇帝的父親娶的就是一個再嫁婦劉娥,從未聽說有人對皇帝的這個行為有什麽不滿,更不要說劉娥曾經真正執掌大宋王朝權柄八年之久。

官差走了,他們進入鐵家的時候也需要向城頭的侍衛報備,頭上有一架隨時待發的八牛弩,看得出來他們一分鐘都不願意在鐵家多停留。

暈頭轉向的鐵心源很是擔心母親,但是母親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卻前所未有的平靜,連平日裏有的小呼嚕都沒有……

鐵心源在黑暗的屋子努力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母親為何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紀念自己的愛情。

這種方式來的也過於突然,過於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