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陵(第4/6頁)

有兵衛擡著籠子進入府邸,蕭思歸回過神來,問道:“淳於將軍,可要重兵把守嗎?”

淳於量目光投遠,若有悵然,緩緩地搖搖頭,吩咐道:“你準備頓好飯。”

蕭思歸忙道:“末將這就去準備晚宴,給將軍接風。”

淳於量又搖頭:“我是說,給他準備頓好飯。”艱難地下了轎,有兵衛扶著他上了輪椅,淳於量也入了府邸,只留下一頭霧水的蕭思歸,陣陣茫然。

日落遠山,夜幕垂落,籠罩在江陵大城之上,滿是蕭索。

堂中孤燈獨燃,照在孫思邈有些孤獨的臉上。

他身處籠中,仍舊閉目盤膝而坐,似乎沉思千萬,又似乎什麽都沒有去想。

淳於量一手端著個托盤,一手轉動著輪椅,進入了堂中,將托盤輕輕地放在了籠前的矮幾之上,咳嗽了幾聲。

孫思邈終於睜開了眼,微微一笑道:“有勞將軍了。”

這些日子來,他們從金陵一路趕到江陵,都是淳於量親自為孫思邈送飯,只是淳於量送飯後就走,二人間素少交談。

淳於量這次卻沒有走的打算,他掩嘴輕聲道:“到江陵了。”

孫思邈道:“其實將軍不必每日如此辛苦來送飯的,叫個兵士來就好。”

“聖上說,先生畢竟奉天命救過他,因此讓我一路好好照看先生。”淳於量靜靜地說,望著孫思邈的目光卻很復雜。

孫思邈淡淡一笑:“多謝他了。”

“先生難道從來不恨?”淳於量忍不住道。

“恨什麽?”孫思邈反問。

淳於量又咳,終究沒有再說下去,又道:“到江陵了。”

孫思邈似乎明白了什麽,道:“周人要在這裏將我帶走?”

淳於量緩緩點頭:“約定是在這裏,我也只能送先生到這裏。”說話間,從懷中取出個銅鑰匙,就要去開鐵籠上的鐵鎖。

“淳於將軍做什麽?”孫思邈問道。

淳於量手凝在半空,許久才道:“我想請先生出來用飯。”

“將軍不怕我走?”孫思邈似有詫異的樣子。

“你不會走,是不是?”淳於量眼中突閃過分愧疚,手一抖,鑰匙落在地上,清脆的一聲響。

孫思邈看也不看那鑰匙,只是道:“我若要走,何必來呢?”

淳於量突又劇烈地咳,緊緊地拉著自己身上的裘衣,蜷縮成了一團。

孫思邈看著他,眼中露出分憐憫之意,等淳於量擡起頭的時候,孫思邈抿去了那絲憐憫。

他知道淳於量不是需要憐憫的人。

有些人一輩子希望活在別人的憐憫之中,有些人卻認為憐憫本身就是種恥辱。

“看起來,先生不像是在籠中,而我卻像籠中的人。”淳於量嘆道。

孫思邈笑了:“我的籠子,需要外人才能打開。但將軍的籠子,自己本可破解。”

“我可以嗎?”淳於量顫聲道,見孫思邈不語,略有激動道,“我本來可以的,我本來想和先生一起努力,加上臨川公主,或許能夠打破陳國的牢籠。”

他說得奇怪,國家怎麽會有牢籠?

可孫思邈卻像了解了,輕聲道:“你本想讓我在陳頊身邊,進而勸勸他?”

他知道淳於量所說陳國的牢籠,就是陳頊。

淳於量用力點頭,惋惜道:“可惜先生卻不肯!”

“你錯了。”孫思邈苦笑道,“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不能?先生也有不能的?”淳於量困惑道。

孫思邈笑——笑容中滿是無奈,可那無奈也很快地融入了笑容,他無奈是因為無力,但他始終沒有忘記微笑。

“將軍感覺這世上最難做的事情是什麽?”

淳於量目露沉思,許久未答,他感覺難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很難分出個高下。

“對將軍來說,難做的是如何維持陳國安定,如何能幫陳頊北伐西征。”孫思邈緩緩道,“對於斛律明月來說,難做的是如何在有生之年實現天下一統。”

淳於量聽到斛律明月四個字的時候,微震了下,輕嘆了聲。

“對於陳頊來說,他難做的是如何將所有的一切,緊緊地握在手上,因為他不能再忍受失去之痛。”孫思邈又道。

淳於量沉默很久,終於點了下頭,忍不住問道:“那先生認為世上難做的是什麽?”

孫思邈嘆口氣道:“我認為世上最難做的是去改變一個人。”

“改變一個人?先生想改變誰?”淳於量忍不住道。

孫思邈半晌搖頭又道:“不是一個人。”

淳於量不解,又道:“不是一個人,那是什麽?”他雖智謀無雙,但始終難以接觸到孫思邈所想。

孫思邈卻岔開了話題道:“現在陳頊心中住著兩排士兵……”

淳於量皺眉,卻凝神傾聽,他知道孫思邈說的每個字都有他的意義。

“一排士兵手持長矛是對著外圍的危險,一排卻是用尖銳的矛頭對著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