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追殺嘉年華:改革與鎮壓(第2/2頁)

為什麽會這樣?這股鎮壓浪潮根本就是在自我懲罰,為什麽世上這麽多人要把生活變成這樣?十九世紀的傳教士最喜歡以西南非改信基督的霍屯督人為例,批評他們的慶典活動。但令人好奇、想要一探究竟的,不是霍屯督人僅存的慶典(現在成了觀光名勝又活絡起來),反而是那些消失數百年、為數眾多的慶典。韋伯在十九世紀末提出,慶典活動受到壓抑,從某方面看來,是資本主義興起的效應之一。二十世紀後期的社會史學家湯普森和克裏斯托弗·希爾(Christopher Hill)的研究也都深化了這個論點。中產階級必須計算、儲蓄,並且“延遲滿足”,較低的階級必須轉變成有紀律、隨時可進工廠的勞工階級,一周六天,準時、神智清醒地上工,假日寥寥可數。農夫當然也得依照季節更賣力工作。新的工業時代來臨,勞工得更努力不懈,一整年都得工作。

靠著可信賴又規律的工人,現金滾滾而來,英格蘭的紡織業因此蓬勃發展起來了。對這些創造經濟奇跡的人來說,舊時代的休閑娛樂只是在浪費資源。在法國,路易十四在經濟考量下,下令減少聖人紀念日,從一年數百個減少到九十二個。十七世紀末在英格蘭,一位經濟學家更發出警告,他估計,一到假日,國家就要損失五萬英鎊,多半就是因為沒人上工。[12]資本主義逐漸興起,人們無情地只在乎成本,認為節慶活動無益於生產力,是低下階層需要戒掉的壞習慣。比如說,宗教節日“聖周一”會讓英國工人多一天假期,讓他們在玩樂一天後還能休息。

新教徒,特別是禁欲的加爾文派強調,維持紀律對靈魂有益,慶典活動和遊手好閑是罪惡的,因而說服了大批民眾努力工作。某方面來說,他們的訴求和今日的基督教福音派相似,在嚴峻的經濟秩序中,要求人們自律:少喝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別人的贈予心存感激。雄心壯志的中產階級與揮霍的天主教教會、封建時代貴族越來越格格不入。豪華的教堂、富裕的修道院還有一年四季都在舉辦的饗宴,越來越惹人討厭。如韋伯所說的,新教徒作為新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推手,“像一陣霜,下在可愛的老英格蘭生活上”,冰冷地摧毀過去的聖誕慶典、五月花柱、遊戲,以及所有快樂的團體活動。[13]

這種意識形態低估了慶典的重要性,只把它當成滿足感的來源,更別說會阻礙經濟發展。無疑地,工業資本主義與新教在摧毀嘉年華和慶典中扮演了要角。此外,從經濟層面來看,還有一個因素常被忽略:對精英分子來說,慶典的問題不只是人類“沒做的事”(不工作),而是人們“做”的事情(去玩樂)。十六世紀的歐洲政府(無論是王權或神權、天主教或新教)開始感到害怕,這些統治者以前也參加公開慶典活動,現在卻加以汙蔑,說那是粗俗的活動,更甚者,對社會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