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南書房大臣們都去了暢春園侍駕,近日皇上為征剿噶爾丹調兵遣將,甚是繁忙。大臣們不時被叫到澹寧居,問長問短。皇上心思縝密,細枝末節通要過問。大臣們更是警醒,凡是關乎西北的事,不敢稍怠,即刻奏聞。

這會兒,南書房收到幾個協餉的折子,明珠便叫上陳廷敬和徐幹學,去了澹寧居面奏皇上。明珠奏道:“收到理藩院尚書阿喇尼的折子,奏報雲南巡撫王繼文協餉甚是賣力,雲南所征餉銀、餉糧、軍馬已全部運抵西寧!阿喇尼專此替王繼文請功。”

皇上大喜,道:“朕早就說過,王繼文可不是個只會讀死書的人,他隨軍入滇,為平息吳三桂叛亂出過大力的!廷敬哪,這麽個當家理財的好巡撫,朕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他半個好字?”

陳廷敬說:“王繼文協餉如此之快,的確出臣意料。臣一直擔心雲南協餉會有困難。雲南本來不富,又兼連年戰亂,如今又取消了銅稅。臣原本以為,王繼文應奏請朝廷減免協餉才是。”

皇上道:“可人家王繼文到底還是如期如數完成協餉了呀。”

陳廷敬說:“臣以為,國朝的好官,既要效忠朝廷,又要愛護百姓。如果只顧向朝廷邀功,不管百姓疾苦,也算不上好官。臣說這話並非評說王繼文。”

皇上非常不快,道:“朕真不知道陳廷敬同王繼文的過節打哪兒來的。”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臣同王繼文沒有過節,臣只是據理推測,就事論事。”

皇上知道陳廷敬的話自有道理,但朝廷目前就需要鼓勵各省協餉。皇上略作沉吟,便升了王繼文的官,道:“著王繼文署理雲貴總督,仍巡撫雲南事務!”

明珠領旨道:“臣即刻擬旨。”

皇上又問:“湖廣總督誰去合適?”

明珠道:“九卿會議遵旨議過,擬推湖南巡撫張汧擢補!”

陳廷敬昨日參與了九卿會議,當然巴不得張汧出任湖廣總督。可他畢竟同張汧沾親,會上沒有說話。

皇上道:“張汧也是個能辦事的人,為官也清廉,準了。”

徐幹學又奏道:“啟奏皇上,這裏正好有王繼文的折子,大觀樓已經落成,奏請皇上禦筆題寫樓名!”

皇上道:“王繼文巡撫雲南有功,這千古留名的美事,就讓給王繼文去做吧。”

王繼文升任雲貴總督,同僚、屬官、幕賓、鄉紳自要慶賀一番。這日,巡撫衙門擺了宴席,黑壓壓的到了上百賓客。王繼文高舉酒杯,道:“我王繼文能得皇上賞識,多虧諸公鼎力相助!我這裏謝了!”

王繼文先舉了杯,一飲而盡。眾賓客連聲道賀,仰首幹杯。喝了半日酒,王繼文突然發現沒見著闞禎兆,便悄聲兒問楊文啟:“咦,怎麽不見闞公?”

楊文啟道:“回制台大人,闞公一早就出門了,沒準又在大觀樓。”

王繼文心裏不快,嘴上卻道:“闞公為大觀樓日夜操勞,真是辛苦了。”

楊文啟說:“制台大人,庸書說句難聽的話,他闞禎兆也太清高了!這麽大喜的日子,他再忙也要喝杯制台大人的喜酒才去嘛!”

王繼文拍了拍楊文啟的肩膀說:“文啟不可這麽說,闞公不拘禮節,正是古名士之風。這裏且讓他們喝著,你隨我去大觀樓看看。”

王繼文同楊文啟出了巡撫衙門,策馬去了滇池之濱。遠遠地望見大觀樓,王繼文頗為得意,心想自己平生功業將以此樓傳世,真可以名垂千古!到了大觀樓下,見兩個衙役站在樓外,弓身道:“制台大人,闞公吩咐,誰也不許上去。”

王繼文回頭道:“文啟在這裏候著吧,我上去看看。”

王繼文獨自上得樓來,只見闞禎兆一手捧著酒壺,一手揮毫題寫:大觀樓。

闞禎兆自個兒端詳半日,略為點頭,又筆走龍蛇,寫下一副對聯:

天境平函,快千頃碧中,淺淺深深,畫圖得農桑景象。

雲屏常峙,看萬峰青處,濃濃淡淡,回環此樓閣規模。

闞禎兆全神貫注,不知道王繼文已悄悄站在他身後了。王繼文不由得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拊掌道:“好,好,好字好聯啊!”

闞禎兆回頭望望王繼文,並不說話,仰著脖子喝了口酒,又提筆寫道:雲南巡撫王繼文撰聯並題。

王繼文故作吃驚,望著闞禎兆道:“闞公,不可不可,如此沽名釣譽的事,王某不敢做,恐後人恥笑。”

闞禎兆滿口酒香,哈哈笑道:“闞某不過山野村夫,不會留名於世的。後人只知有制台大人,不會知道有我闞某。”

王繼文聞得此言,朝闞禎兆深深鞠了一躬,道:“闞公美意,繼文多謝了!請闞公受我一拜!”

闞禎兆已是酩酊大醉,似笑非笑地望著王繼文,也沒有還禮,仍端著酒壺狂飲。一群白鷗從樓前翩然飛過,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