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一十九章 我受委屈了,我不幹了

既被大批的讀書人堵在禮部外頭大罵,又看到報紙滿眼都是罵他的文章,夏言畢竟是德高望重之人,這口氣是怎麽也咽不下去的。

今日就是廷議……他已在心裏打定了主意,今兒是非要仗義執言不可。

等他趕到午門外頭,從車上下來後,許多人已經到了的大臣,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顯然昨日的事,大家都已有耳聞了,甚至有不少人,都朝他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這只是因為,夏言說出了不少人心裏想說的話,可夏言似乎做了這出頭鳥了。

等到晨鐘響起,午門大開,都帶著心事的眾人便魚貫而入。

待到了太和殿,只見精神奕奕的朱載垚已是坐朝了,卻是不料這個時候,大家發現,葉春秋正微微笑著,已坐在了朱載垚左側的位置。

魯王殿下位高權重,論起來,既是陛下的叔父,也是陛下所認的亞父,他坐在哪裏,禮法上,倒是說得過去的。

只是大家沒有料到,葉春秋竟也會參加這一次的朝會。

夏言的臉色,頓時異常鐵青。

這是挑釁,絕對是挑釁啊,這顯然是明知道老夫今日會來發一發牢騷,所以這葉春秋才特意來參加今日的廷議。

他想做什麽?是為了嚇唬老夫嗎?

泥人還有三分火呢,何況還是堂堂禮部尚書?

眾人行了禮,朱載垚便泰然道:“諸卿不必多禮,今日廷議,所議何事啊。”

若是按照往常的慣例,本該是王華站出來,先將今日要議的事稟奏一遍。

可夏言的性子終究是耐不住了,突然朗聲道:“陛下,老臣有一言。”

於是眾人紛紛看向夏言,顯得有些震驚。

沒看到葉春秋在這裏嗎?這分明就是來耀武揚威的。要不然按理來說,葉春秋確實可以不參加這一次廷議的。

這夏部堂,看來是真的坐不住了,只怕當真是把人惹急了。

朱載垚只溫和一笑,便道:“夏師傅有話直言無妨。”

朱載垚的性子,其實是頗為溫和的,雖然他堅定不移地支持新政,可是在對待百官的態度上,卻頗有弘治先帝的風采。

夏言拜下道:“老臣年紀老邁,只怕再難侍奉陛下了,懇請陛下準臣告老還鄉,怡兒弄孫。”

對於夏言這一番話,其實大家都並不覺得意外,這算是朝廷歷來的老規矩了,一旦有大臣受了委屈,第一件事,就是請辭,這頗有點撒嬌的意思,意思就是說,我受委屈了,我不幹了。

不過……一般不把人惹急了,是沒人會這麽幹的,顯然,夏部堂真的急眼了。

被報紙還有一群新晉的進士和舉人追著罵,這尚書還做得下去嗎?

朱載垚便震驚地道:“夏師傅,朕未曾聽說過你近來患病,不是一直身子都還康健嗎?何來的年紀老邁?夏師傅正處壯年,又為何不肯為朕繼續分憂呢?”

夏言想了想,旋即道:“老臣……老臣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好了,重頭戲來了。

其實百官的心裏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大家都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葉春秋,心裏倒是很為夏言擔心。

經過了無數次教訓之後,大家總算是明白了,這位魯王殿下,絕不是好招惹的,夏部堂受辱,若是出言頂撞了魯王殿下,這……可如何收場啊。

這時的葉春秋,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仿佛並不覺得夏言接下來要說的話和自己有什麽關系,他只是正襟危坐,仿佛老僧坐定。

朱載垚頜首道:“夏師傅說罷。”

夏言正待要開口,眼眶卻先是紅了。

這一次,倒不是他做戲,實在是真正的心裏悲憤,他咬牙切齒地道:“老臣以為,八股取士,乃是祖宗之法,現今不知是何人,居然鼓動陛下進行八股改制,引來天下人怨聲載道!老臣……看在眼裏,念及我大明江山社稷,以及列祖列宗,心裏……心裏實在是難受啊,老臣也是靠著八股,作著文章,方才忝列廟堂的,現在陛下嫌八股如此不好,認為八股取的多是庸才,那麽老臣豈不也是庸才了嗎?”

他擡眸,淚水打濕了衣襟,朝著眾臣指了指,繼續道:“這些人,都是靠著八股,方才金榜題名,難道他們……也都是庸才嗎?”

“國朝百五十年,多少名臣都是靠八股取士而來,而如今廢黜了八股,老臣還有什麽顏面留在朝中呢?老臣不敢腹誹帝心,所以索性懇請陛下恩準,準臣告老還鄉。”

他覺得這一番話出自肺腑,這心裏的怨氣,如今一口氣說了出來,竟感覺自己松了口氣。

氣悶了這麽久,說出來,心裏倒是爽了。

至於陛下怎麽處置,愛怎樣就怎樣吧。

大不了,就致仕,就回鄉,自己沒什麽過錯,難道還能栽贓老夫什麽罪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