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一針見血

看著葉春秋,朱載垚久久不語,一雙劍眉輕輕皺起,似是在深思著什麽,過了好半晌,終究似有所悟地道:“亞父的意思是,這天底下,絕不會有令所有人滿意的事。”

“對。”葉春秋溫和一笑,和太子聊天,倒是令他的心情漸漸舒展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當然,若是太子殿下將來做了皇帝,肯定要告訴天下人,殿下的施政,是要令天下人都滿意的。要使人人安居樂業。治天下的人,就得這樣說,可是真正當殿下要做事的時候,卻只能偏向一部分人,打擊一部分,再綏靖絕大多數人。”

“從前是士大夫與皇帝坐天下,士大夫就是天子拉攏的對象,可是現在,士大夫已經成了絆腳石,那麽……天子就該再拉攏一批人,去坐天下。”

葉春秋看著年歲還小的朱載垚,不由懊惱自己是不是說得有些深了。

不過他依稀記得,李東陽也說過這麽一番話,可見李東陽對此,是看得清的。

那麽,現如今鬧出今天太和殿這場僵局的楊一清,又如何看不清呢?他分明的感受到,新政的推行使得國家大政已經逐漸的轉向,舊有的模式開始發生了巨變,想必,這也是他不甘心的緣故吧。

葉春秋沉默著,想起了心事。

朱載垚看著一時安靜下來的葉春秋,忍不住道;“亞父,你在想什麽?是在想父皇嗎?”

“啊?”竟朱載垚如此一提,葉春秋回過神,禁不住莞爾笑了:“陛下?我想他做什麽?你的父皇……嗯,是個天上的人……”

見朱載垚歪著腦袋不理解的樣子,葉春秋便嘆口氣道:“他是一個不壞的人,只是做這個天子做得……哈,還是不說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太子殿下,眼下已到了緊急關頭,正因為如此,殿下才要表現得像一個一家之主的樣子,太子雖然年幼,可是……這時候卻非要像大人不可了。好啦,你和母後且先睡下吧。”

葉春秋說罷,對張太後行了一禮,便又回到了殿中去。

幾個大臣已在這裏鬧著了,要人弄些吃喝的來,可一見到葉春秋出來,卻頓時噤聲了。

葉春秋也懶得理會他們,過了一會兒,只見外間的錢謙在殿外探頭探腦的,葉春秋徐步走出去,道:“錢大哥,情形如何了?”

錢謙嘆口氣道:“那興王父子,果然狡詐得很,三千營暗中護著他們,我帶著人去了那,三千營居然都在那附近巡守,我怕引發沖突,只好命人退了開去,春秋,這三千營,只怕已和興王父子狼狽為奸了。”

葉春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就不知道這三千營是得了什麽好處,居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錢謙搖搖頭道:“這你就不知了。”他沉默了片刻,道:“當初陛下曾弄過京營和邊軍互換邊防,三千營曾去過邊鎮,其中有不少人,都曾和管理邊鎮馬政的楊一清關系匪淺的。”

想了想,錢謙嘆了口氣,又道:“春秋,老哥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其實……而今不服氣你那泰山,還有太子的人,如過江之鯽,陛下從前要練兵,一心要練出百戰強兵來,故而京營那兒,裁撤了不少的冗員,將士們很是不滿啊,還有調撥京營去邊防戍守,也曾惹得怨聲四起,你想想看,這京營的武官,十有八九都是京師人,家裏的婆娘和孩子都在這兒,日子好不自在,結果卻要去大同和錦州各地練兵,一去就是三五年,換做是誰,也是不樂意的。”

“所以眼下,陛下傳來了噩耗,據我所知,有不少京營指揮,面上雖是悲痛,只怕這心裏,卻是樂開了花。陛下在乎軍備的事,本也沒錯,可是京營這百五十年,早就從根上爛了,帶兵的,哪一個都是世襲的武官,就靠著吃空餉和喝兵血過日子,你說,這陛下隔三岔五的整肅,他們的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嗎?”

葉春秋默默地聽著錢謙的話,不得不承認,錢謙所說的,可謂是一針見血。

有了葉春秋練就出鎮國新軍這個榜樣,朱厚照當初便想要揭開大明軍中的爛瘡來,可這一揭之下,卻是不知多少人的損失巨大。

同樣練兵,可實踐起來是有區別的。

要練強兵,對葉春秋來說,倒是容易,他只需要重新編練新軍就可以了,一切都是重新開始。

可是朱厚照不同,他也想練兵,可若是練新軍,就難免要將舊有的軍隊全部裁撤掉,這是朝廷,也是無數世襲武官不能接受的。

可若是在舊有的基礎上練兵,問題卻又出現了,這些世襲的武官,肯跟著一起練兵嗎?一旦要整肅,就免不了大量冗員要裁撤掉,可這些冗員都是什麽人呢,那可都是武官們的親朋故舊,表面上,陛下重視軍務,對於武官們有好處,能夠提高他們的地位,可實際上,卻又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