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沒有任何出路

在楊廷和看來,一個還能有利用價值的人,就還有活下去的價值。

而事實上,現在的楊廷和,其實心裏是有些亂的,可與此同時,他又感覺有著一絲希望。

於是他故作氣定神閑,在獄中靜靜地等待起來。

在今日,胥吏們突然提著燈籠打開了他的囚室,他微眯著眼睛,故作淡定,可當看清楚一個走進來的人的時候,他終於激動了。

在這個陰暗的地方,楊廷和透過燈籠微弱的光,緊緊地盯著葉春秋,而後道:“葉春秋,呵……”

葉春秋此來,並沒有穿著朝服,只是穿著一件尋常的儒衫,他徐徐踱步進來,看了看這裏的環境,微微皺鼻,環境有些糟糕。

然後葉春秋的眼睛輕描淡寫地看了楊廷和一眼,這個人,曾經是自己的上司,也曾和自己有過很多的寒暄,即便明知道是虛情假意,可是當初的笑顏卻偶爾也能在葉春秋的腦中浮現。

可是現在……他完蛋了。

想到楊廷和之前為了對付他的所作所為,無論楊廷和如何不甘,葉春秋都絕不會給楊廷和翻身的機會了。

四目相對,在這昏暗的光線之中,葉春秋明顯地發現楊廷和清瘦了許多。

此時,一個胥吏討好地給葉春秋搬進來一個官帽椅子,葉春秋坐下,淡淡地道:“給楊廷和也設一張吧。”

那胥吏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搬了一張椅子來。

楊廷和只怨恨地看著葉春秋,卻也不客氣,坐在了椅上。

葉春秋朝那獄卒使了個眼色,那獄卒連忙退了出去,關了牢門。

“葉春秋,想不到你會想,你這是來看老夫的笑話嗎?呵……你以為老夫今日栽了跟頭,就沒有翻身的希望了嗎,你以為……老夫就這樣輸了嗎?”

楊廷和終於忍不住了,他顯然已被仇恨蒙住了眼睛,令他忘了那個鎮定睿智的自己,憤恨地看著葉春秋,獰然咆哮起來。

葉春秋則是平靜地道:“我只是想來和楊公談一談。”

楊廷和眉毛一挑,他很快抓住了葉春秋話中的一個重點——楊公。

這時候,不得不令楊廷和的心裏轉過了別的念頭,葉春秋居然在自己淪為階下囚的時候稱呼自己為楊公?哈哈……

楊廷和輕蔑一笑,搖頭道:“老夫知道你的來意,抱歉得很,老夫的身子有所不適,行文寫字的事,怕是不成了,後續的佛經,老夫倒是有心報效太後娘娘,卻也是無能為力。”

果然是一副滾刀肉的態度啊。

葉春秋抿嘴,卻只是淡淡一笑,在來之前,他就知道楊廷和會給自己這樣的答案了。

葉春秋依舊一副淡定之色,站了起來,看著囚室中的簡陋,盡管這裏曾清掃了一下,卻依舊可看到墻角的蛛網和地上的汙垢。

葉春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才搖搖頭道:“楊公想錯了,我不是來和楊公說這些的,我來,只是想告訴楊公,楊公到了今日,已經沒有任何出路了。”

葉春秋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楊廷和,只是語氣異常的平靜,口裏繼續道:“楊公十二歲就中了舉人,十九歲便金榜題名,成為了翰林庶吉士,楊公現在遙想當初,定是不知有多少風光得意,其實……我葉春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也曾少年得意,只是你我還是有一點不同的,我的父親,當初不過是個一文不名的落魄秀才,而楊公在當時,卻有一個湖廣提學僉事的父親,或許正因為如此,楊公方才覺得自己從前和今日所得來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是啊,楊公即便是在少年時,拜的一定是名師,父兄們也都是一時的俊傑,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在楊公心裏,楊公的今日,怎麽可能不是理所應當的?可我不同,當初的我,什麽都不是,我無論走到哪一步,我心裏存著的,也只有感激,我感激每一個曾經提攜我的人,感激每一個曾經與我一路相伴的人,即便只是一句噓寒問暖,也足以在我心裏留下印記。那些在楊公的人生中本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對曾經的我,卻是奢侈。”

楊廷和一直看著葉春秋,聽著葉春秋娓娓道來這些,葉春秋的一番感慨,某種程度來說,確實是降低了楊廷和的一些敵意。

仔細去想,確實是有著幾分道理,時到今日,楊廷和為何有不甘呢?說穿了,在他年幼的時候,他心裏就埋下了種子,自以為自己勢必要成為了不起的人物,而這個觀念,本質上,來源於楊廷和優渥的家庭條件和他的出身。

所以他不知道感恩,覺得一切都來得如此理所應當,所以到了今日,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困境,從雲端跌落到了谷底,他心裏不但痛楚,有的更是不甘,他無法接受這一切。

楊廷和苦笑著搖頭道:“鎮國公說這些是為了奚落老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