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十六章 聖明之君

葡萄牙人這時候理應是對大明了解不深的,畢竟他們才剛剛在馬六甲紮根,而許多的計劃,分明對大明的地理和朝廷的生態了若指掌,所以葉春秋很清楚,根子就在這王漢忠的身上。

葉春秋在內閣裏閑坐片刻,接著便有宦官來道:“鎮國公,陛下有請。”

既然已經見過了佛朗機的使者,陛下召自己前去詢問也是情理之中,葉春秋不覺得驚詫,動身往暖閣而去。

等走進暖閣的時候,只見朱厚照背著手,依舊站在那窗台前,愣愣地眺望著窗外的瓊樓閣宇,似是所有所思。

及至聽到身後傳來葉春秋細碎的腳步聲,朱厚照卻依舊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這時候,他的心情顯然是不大好的,甚至有著一種壯志未酬的感覺。

細碎的腳步到了身後,朱厚照依舊看著窗外,只是口裏傳出嘆息聲,道:“天氣越來越炎熱了啊,遇到許多事情也不免變得糟糕,春秋,你說是不是?”

呃,陛下這又是在多愁善感?

不過葉春秋還是明白朱厚照的,心情不好,還是因為佛郎機人的事情吧。

葉春秋便道:“是啊,越發的炎熱了,不過陛下不應只穿著一件涼衫,現在春夏之交,天氣變幻不定,陛下還是應當注意身體,往後的好事才皆有可能。”

朱厚照面對窗外,苦澀地笑了笑,道:“不說這些了,朕只想問你,朕是不是有些傻?”

“啊……”

聽到身後傳來葉春秋驚訝的聲音,朱厚照的心裏卻是沉甸甸的,深深地吸了口氣,繼續道:“你說實話,不要說什麽朕聖明之類的昏話來騙朕。”

葉春秋毫不猶豫地道:“可是陛下確實聖明。”

朱厚照的濃眉深深地皺了起來,心裏很是不喜,他心裏正難過著呢,都已經說了不許說聖明之類的鬼話,可是這個家夥還非要說不可。

朱厚照便旋過身,怒氣沖沖地道:“葉……春……秋……朕說過,不許說聖明。”

誰曉得葉春秋在這個時候也犯起了牛脾氣,表情是慣有的正經之色,很認真地道:“陛下是真的聖明。”

朱厚照頓感有一種徒呼奈何之覺,便冷笑道:“好啊,那你來說說看,朕如何聖明了?朕是文治聖明呢,還是武功聖明呢?是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呢,還是朕愛民如子呢?你來說,說說看,說不出來,朕就……朕就……”

還沒等朱厚照說完,葉春秋毫不遲疑地道:“陛下能認識到自己的傻,難道還不聖明嗎?”

“……”朱厚照驚呆了,一時間說不出來。

居然很有道理的樣子,一個人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似乎也應當算是聖明吧……至少……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是認識不到自己的錯位的。

可是……聽著怎麽怪怪的?這到底是誇呢,還是罵呢?

這既等於誇了朕很有眼光,很明白事理;可是轉念一想,自己能明白自己蠢是聖明,豈不是說自己真蠢來著?

這一次,是輪到朱厚照哭笑不得了。

好在這一句玩笑,總算沖淡了郁悶的氣氛,朱厚照卻還是繃住了臉,道:“朕聽說過先祖的功績,可是為何朕非但做不到,反而還處處……哎……”

葉春秋不由露出一絲微笑,道:“陛下何不振奮精神,想一想如何為泉州被殺戮的軍民百姓討一個公道。”

朱厚照卻是搖搖頭道:“算了,朕總是自鳴得意,以為自己能如何如何,其實朕什麽事都辦不好,也辦不到,朕自稱自己是大將軍,卻連一個胡虜也對付不了,或許師傅們說的是對的,朕就應該安安分分一些,其他的事,讓別人去料理吧。”

葉春秋看出了朱厚照身上的沮喪,也很能體諒他的感受,這個世上,總會有太多不順心的事,只是……

葉春秋道:“人生在世,怎麽能不受挫折呢?若是連陛下都如此,那麽這天下如此多的蒼生百姓,又是該如何自處?陛下既然克繼大統,繼承了祖宗的江山社稷,這除了是一場天大的富貴,更是一份擔當,陛下年少,可以擔不起,可是擔不起也要擔下去,天下這麽多人,或許在陛下眼裏,不過是一群螻蟻,尚苟且偷生地活著,為的不過是果腹而已,他們在掙紮求生,也在仰賴著陛下,陛下想要享著清福,是要將他們置之何地?若是連陛下都不管不理,還有誰在乎他們?”

葉春秋冷著臉,看著朱厚照復雜的神色,顯得極為嚴肅,又道:“臣弟從前也只想享這樣的清福,聽聞那些該死的倭寇、胡人和佛朗機人縱兵劫掠,臣弟就無論如何也無法無動於衷,這不是什麽良心作祟,而是臣弟蒙陛下信重,得以今日身居高位,怎麽能沒有一丁點悲天憫人?人未必能勝天,或許有些事是天注定,可即便如此,若是天地不仁,臣弟也要試著去做一下努力,努力了,尚且還有可能改變,可是不努力,便是一點的可能也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