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孰不可忍

葉春秋怎麽會讓朱德海奸計得逞呢?

看著朱德海得意洋洋的樣子,葉春秋只抿抿嘴,然後道:“建文天子繼位之後,寬刑省獄,嚴懲閹宦,其天資仁厚,親賢好學,又除軍衛單丁,減免了蘇松重賦,所行之政,無不惠民,堪稱仁君。”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建文乃是仁君。

葉春秋居然在這裏,當著君臣的面,說建文乃是仁君。

而且葉春秋所用的評價,可謂極高,從寬刑省獄,到親賢好學,再到所行之政,無不惠民,單憑這個評價,幾乎等於是將建文誇出了一朵花來。

頓時,許多翰林不禁看向葉春秋的眼光不同了。

這葉春秋……還真是有風骨啊。

雖然許多人私底下裏都對建文的評價很高,那些官宦和讀書人將建文帝說得猶如聖君一樣,可是這放眼天下,誰敢在這天子堂裏說出這樣的評價?

這是需要承擔極大的政治風險的,甚至可能會引發天子震怒,可能會危及生命。

可是葉春秋居然脫口而出,而此時,這崇文殿裏專門負責記載筳講的書吏此刻也不由愕然,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葉春秋所說的話該不該寫進去。

四位閣老的臉色紛紛變了。

劉健、李東陽、謝遷都開始為葉春秋擔心起來。

若是葉春秋說建文乃是暴君,可能這三位閣臣會對葉春秋的行為而不齒,現在的風氣,早就不像是洪武和文皇帝時期那樣的緊張了,只是……葉春秋敢說出這番話,足以讓任何人佩服他的勇氣。

焦芳的臉上不經意地掠過一絲喜色,他心裏淡定從容起來,因為他清楚,當葉春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個少年……已經完了。

朱厚照也是一臉錯愕,然後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師弟,你是朕的自己人啊。

朕一直沒有虧待你,真真將你當做自家人一樣看待,可是你呢,天,你怎麽可以這樣的對朕,怎麽可以如此。

朱厚照心裏生出了一絲背叛的感覺,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些自作多情,現在葉春秋……

文皇帝是朱厚照的高祖,而作為文皇帝的嫡親血脈,朱厚照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真命天子,他的正統,他今日的合法性,本質上就源於朱棣的靖難之役,靖難之役的本質就是在於,皇帝昏庸,奸臣弄權,所以當時還是燕王的文皇帝跳出來,振臂一呼,這是為了挽救大明的江山。

可葉春秋怎麽說呢,居然說建文乃是明君。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指著自己罵自己的祖宗啊。

朱厚照這時臉皮拉了下來,顯得很是不忿,他確實很惱火,想想看,方才自己還在擔心著這個小子呢,可是這個小子,轉眼之間就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朱德海要的就是效果,他眼角的余光掃了朱厚照一眼,見朱厚照臉色陰沉,便含笑捋須,慢悠悠的道:“葉編撰,這就是你的回答?”

葉春秋頜首:“不錯,這正是下官的回答。”

朱德海精神一振,眼眸裏掠過一絲殺機,呵……既然這是你的回答,那麽就是找死,他立即質問:“如此說來,文皇帝起兵靖難,反的乃是聖君?你的意思是,難道文皇帝乃是亂臣是嗎?葉編撰,若建文果然賢明,難道亂臣也可以靖難成功嗎?”

圖窮匕見,或者說朱德海是借機落井下石,他故意把亂臣二字咬得很重,一個小小翰林,罵文皇帝為亂臣,往大裏說,這幾乎等同於欺君罔上,是要造反了。

朱厚照的臉色也是糟糕到了極點,小皇帝受不得氣,更遑論是自己平時這麽上心的一個家夥,誰曉得這人竟公然辱罵自己的祖宗,他冷哼一聲,只是這微微冷哼,整個崇文殿已是彌漫出了肅殺之氣。

有人不禁為葉春秋擔心起來,葉春秋確實很有勇氣,也確實很有風骨,只怕今日他在崇文殿的言論傳出去,立即又可重新名噪一時。

可是,得到的名聲越大,卻也意味著風險越大,瞧這樣子,天子動了殺機了。

葉春秋很是冷靜,他看著咄咄逼人的朱德海,卻突然詭異的笑了。

笑了……

朱德海一直在觀察著葉春秋的表情,事實上他很享受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感覺,葉春秋已經徹底完了,接下來,無論背後有誰支持他,牽涉到了國體乃至於當今天子的法統問題,此人即便因為能煉藥,還有可用的價值,不過想必,很快就會從清流之中剔除出去,若沒有意外,葉春秋甚至可能遭遇殺身之禍。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葉春秋居然笑得出來。

“你笑什麽?”朱德海厲聲質問:“你這樣笑,難道是鄙夷文皇帝?葉編撰,你到底是何居心?”

葉春秋道:“下官沒有什麽居心,只是想到了答案。”

“呵,你說來看看。”朱德海心裏想笑,果然還只是個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自己這個坑一挖,他便只有被埋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