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亡國之象(第4/8頁)

酒醒後趙昚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他決定裝傻,酒話嘛,過兩天大家就忘了,難道爹還會認真不成?

他太低估趙構的臉皮厚度了。趙構會很認真地問他,為什麽不兌現?趙昚啞口無言,以皇帝之尊,以孝宗之孝,難道會賴賬嗎?

可真是沒錢啊,好不容易攢點,交出去真是肉疼。最後還是太皇太後吳氏出面圓了場,代替他交出二十萬貫了事。

德壽宮是趙昚的夢魘之地,他不想去、不敢去,卻不能不去。那裏邊裝修得像人間仙境一樣,比如宮內開掘大池,注入西湖之水,號大龍池。岸邊疊石為山,名為萬歲山。

聽著像不像艮嶽?

實際上,德壽宮就是趙構根據記憶,按照繁華壯麗的北宋皇宮園林造出來的微縮版。宮內亭台樓閣無數,夏天時“堂前假山、修竹、古松,不見日色,並無暑氣”。

宮內池塘假山旁的亭、橋是由吳璘所進的四川石料砌成的,“瑩徹如玉,以金釘鉸”“四畔雕鏤闌檻”“橋中心作四面亭,用新羅白羅木蓋造,極為雅潔”。

橋下是千葉白蓮,禦榻、禦幾、瓶、爐、酒器等,都是用水晶雕琢而成的。此外,德壽宮裏還“甃石池以水銀浮金鳧魚於上”。

如此美妙,可在趙昚的眼裏,就像是吞錢的魔窟,攪碎了他的夢想,搞砸了他的事業,沒給過他半點幫助!

很多年後他才會清醒地意識到,他爹這麽厚著臉皮只知道要錢,並不是無恥症發作,而是在幫他。趙構認為,只有搞得這小子手裏缺錢,才能保證江南的平安。

千難萬難,好在勤勞的漢人無論在怎樣艱苦的環境裏都能從事生產,於是托百姓的福,趙昚的錢包還是一點點地鼓了起來,允許他去做一些有關尊嚴的事。

隆興和議,最讓他覺得屈辱的並不是湯思退等人的賣國行為,也不是李顯忠、邵宏淵的符離之敗,而是兩件看似與國家實利無關的“小事”。

第一,河南始終沒能收回。

這不只是收復故都開封,打回到黃河邊的激昂口號,而是因為趙宋的皇陵在那兒。除徽、欽二帝之外,北宋所有皇帝都埋在那兒。從常理上來說,每年都不能去給先人掃墓,是漢民族所沒法忍受的可恥之事。從實際來說,趙宋不僅失敗,還把祖宗給連累了,並且時刻處在被挖墳掘墓的威脅下。

這事趙構無動於衷,趙昚卻寢食難安。他決定和金國講講道理,別的地盤先不說,河南必須交還給南宋。

第二,受書禮。

這是個政治儀式,是紹興議和時定下來的。規定每年每次金國使者到江南宋廷說事時,宋帝必須離榻降階走到禦座下面,親手接過金國國書,以示君臣關系。

這種禮節趙構、秦檜做得非常到位、非常開心,滿朝文武攔都攔不住,誰攔誰死,絕不留情。很大程度上,韓、嶽的悲劇就在於此。

極品奴才。

趙昚繼承了江山,也得繼承習慣。好在他上崗時正趕上完顏亮南侵,君臣打架大失體統,幾年之間斷絕邦交,誰都沒提這個事。

可隆興和議達成了,這些就躲不過去了。每年金使到來,他得降階恭迎,並以侄兒的身份問叔叔平安。對一個立志復仇,並且曾經復仇卻失敗了的人來說,還有比這更難堪的嗎?

趙昚羞憤欲死,從第一次起就以種種理由拒絕,軟的有生病了、不爽了等,不跟金使見面;硬的很幹脆,直接說“不喜歡,老子不幹”!

可是,爹還會瞬間出現。趙構的耳目遍布朝廷,發生了什麽事都能第一時間知道,他會勒令兒子按規矩辦事,不然他親自去金殿行禮迎接。

孝—無違曰孝。

孝,就是得聽話,不能跟長輩頂著幹。趙昚難道能讓爹出來受辱嗎?其實這娃也是個憨貨,他就始終不懂,他那變態老爹是多麽喜歡這種場合啊!

長話短說,到宋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他再也忍不住了。正好國家稅收走上正軌,手裏也攢了些錢,他決定立即就做。

這時虞允文獨相,抗金英雄終於走上了前台,他推薦了兩個人選出使金國,希望先禮後兵,讓金國自動答應歸還河南並取消受書禮。

這兩人一個是秘書少監兼起居舍人李燾,一個是起居郎範成大。李燾是所有研究宋史的學者的老師,真正的宋史達人。他一生著述頗豐,有《巽巖文集》《四朝通史》《春秋學》等五十多本書,大多散佚了。

今存的有《續資治通鑒長編》五百二十卷、《六朝制敵得失通鑒博議》十卷、《說文解字五音韻譜》十卷。這些都收進了《四庫全書》裏。

一點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李燾的書,那麽人們將無法研究宋史,他是一位實實在在的歷史大家,至少在記錄這一塊,是中華民族名副其實的一件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