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面昆侖關(第4/8頁)

只是曲高和者寡,過潔人皆謗。他不被敵人所了解,也不被“同黨”們理解。在他活著的時候,在各個方面都是個異類。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夏竦。這個無恥的老滑頭被趕出京城之後,只隔了一年,就又回來養老了。當時無數人鄙視他,聲討他,要他立即滾蛋。

夏竦充分發揮了他的不要臉精神,寫下了這樣一份保證書――“己離本職,就長假於東京,尋求醫藥,救療殘生,更不敢有纖毫希望幹煩於朝廷。”

就此賴在京城,直至老死。

兩相對比,細思量,範公遭際只能從他的為人立身的亮點上去考慮了。我想到了他的那篇傳世名作《嶽陽樓記》。這篇文章,是凡識字的中國人都曾經讀過。都知道這不是在說嶽陽樓,而是範公在貶嫡之路上心潮翻湧,為自己的一生做出的歸納總結。

其中有千古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就是範仲淹一生遭遇的根源所在。

他和夏竦的區別除了正邪之分,在當時的皇帝、大臣的心中,恐怕遠遠不如夏竦般可愛。那個善解人意的、討喜乖巧的、從不正顏厲色的、非常會享受生活的夏竦!前面提過,進入慶歷五年之後,北宋仁宗朝就開始了平安富足的好日子,內憂外串都沒有,養得所有人都活在美夢裏。

我們不說美夢過後變悲哀,黃河改道、王則、儂智高造反,只說在這段悠遊歲月裏,京城裏的人為什麽要想念範仲淹?他總是憂來憂去的,動不動就危言聳聽搞新政,動不動就提醒大家要小心外敵內亂,每時每刻都不讓大家過清心日子!

這樣的人,就讓他離遠點,自己憂著玩去吧。

這就是聖人的悲哀,孔夫子不被春秋所理解,範仲淹被宋朝當做異類。他們走的都是同一條路,風景的宿命是用來路過的,再美再壯麗的都一樣。誰讓你不合時宜……

就連“300年間第一人”的稱號,也是在宋朝不斷落沒,北宋亡國,南宋危急時,人們追念他,不斷反思提出來的。

範仲淹謝幕了,他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在他死時,官方紀錄裏只有享年64歲,病時皇帝派人送藥,死後“嗟悼久之”,謚文正,贈兵部尚書,皇帝親筆書寫褒賢之碑。

真挺榮耀的。

只是翻開宋史,死後追封侍中、王爵、公爵、侯爵的大臣不計其數,派人送藥更是小兒科,至於文正公的謚號,更是不說也罷,就連夏竦死後,禮部最初議定的都是“文正”。當時的知禮院司馬光怒不可遏說了一句:“謚之美者極於文正,竦何人,乃得此謚?!”才算去掉。

還有那塊褒賢之碑,還是別說了,這類碑很常見的,皇帝隨手就寫。範仲淹的老朋友呂夷簡就得到過一塊,人家叫“懷忠碑”。

忠和賢,哪個高?

宋朝最初派往南方的兩人是余靖和楊畋。這就露著古怪。余靖鼎鼎大名,是仁宗朝首屈一指的言官,楊畋很陌生,根本名不見經傳。這麽大的事為什麽會交給他?

誰都知道,言官管的是風紀問題,和戰爭不貼邊。既然要調動帝國的北方精英,那些有過戰爭經驗的,如韓琦、文彥博、明鎬、尹洙、張亢等人為什麽不去?這就和前面所說的趙匡胤與潘美有關。長江以南,就像劍門關以外的四川一樣,是宋朝鞭長不及之地。突然暴發了動亂,再派去個鷹派人物,小心兩廣再冒出個南漢帝國。

所以要派政治覺悟過關的余靖去,說到底他就是個監軍。打仗的事呢,就交給了楊畋。

楊畋,看他的資歷非常正規,他是正牌子的進士出身,可轉眼之間工作就調動了樞密院系統,他當上了武將。真是沒辦法,誰讓他的出身不對。

楊,是楊業、楊延昭的楊。他是楊業的弟弟楊重勛的孫子,楊文廣的堂侄。祖孫多少代都受盡了文官的氣,好容易轉行了,卻被一個突發事件硬生生地扭了回來。9年前,湖南方面的瑤族人造反,沒有儂智高這次的火爆,可也非同小可,楊畋被調過去平叛。

他的遭遇就是這時宋軍的翻版。無論你有多好的戰略計劃,都得要由士兵們來實施,而這些大兵哥們會讓人激動得痛哭流涕。楊畋的開門第一仗堪稱一泄千裏,前方剛開打,他在後隊沒等下什麽命令,就突然間見到了敵軍。

瑤族人殺到眼前了!宋軍瞬間消失,把堂堂的主將大人晾在了當地,總算楊畋反應夠快,躲在山崖下的淺草裏,才逃出了一條命。

這樣的軍隊可以說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換了誰,都沒法再打仗。可楊畋不愧是姓楊的,他想盡了辦法,兩年之後,把這次叛亂鎮壓了下去。其間的困難就不用說了,成功之後他的要求只有一個。不求升官,就讓我回到原職吧。